一般来说躺在病床上的人都需要照顾,无论是护士还是家人朋友都会不自觉地对患者礼让三分,也能包容患者一反平常的扰人举动,只要不是太过分。
珈奈自然也希望好久不见的队友们能一齐举着鲜花站在病床跟前,亲切慰问自己。
在凯鲁他们刚进来时她也有这种预感,因为她看见木花手里拿着几盒水果,其中有草莓,等自己这边可以吃东西后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它们。现在她还插着氧气管,因为那群医生从她身体里洗出了一瓶脏水。
木花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洛米就像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目光涣散,动作呆滞。铁汉则是憋着笑,大块头在那一抖一抖跟狗熊吃蜂蜜差不多。凯鲁似乎有一万句充满激烈感情的话想跟她说,他握紧拳头,眼睛里随时可以喷出火。
珈奈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自己要先占据弱势群体的位置。
所以她强忍还插着氧气管的不适铆足了劲咳了两声,然后把眼眯起来装成刚做完手术还没完全醒过来的重患。
凯鲁是一个心软的人,见此他一定会犹豫一下,本来骂十句变成骂三句,骂三句变成骂一句,骂一句变成瞪一眼,以此类推……
事情果真如她所料,凯鲁本来即将爆炸的气势立刻弱了一截,仿佛在强风中刚刚点起的小火苗。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心怀慈悲的队长大人捞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其他队员也默契地坐在旁边一张空着的病床上面,如群星拱月一般把即将发表讲话的大人物凸显在中央位置。
珈奈当然知道凯鲁想说什么,但她要努力给自己做无罪辩护,即使不能用嘴也要用肢体语言打出最完美的辩论。
“火,是不是你点的。”
即使凯鲁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珈奈还是从中觉察出了无边的怒火。宛如对着耳边怒吼的恶龙,又像指着脑袋随时击发的行刑步枪,亦是快要捅进肚子里再转上百八十圈的尖刀。如果自己没躺病床上,那此刻估计就已被漂亮地揍趴在地上。
凯鲁这么开门见山地发问代表他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实情,以少女对他的了解,这时如果妄加否定会招致令人绝望的刑罚。
“你知道火现在还没灭完吗。”
形势越来越严峻。
那么,只剩最后一招了。
“嗯……哼……”
她慢慢抬起手,再无力地左右晃动脑袋,眼睛眯到只能看见自己的眉毛,嘴里满是在仙境畅游般的呓语。
凯鲁目光如毒蛇,狠狠盯着演技十足的珈奈。
后者心中早已万马奔腾,可外面还是要装作一副老年痴呆的样子。
凯鲁缓缓呼出一口气,令少女一阵宽慰。这或许代表今天可以安稳睡一觉。
“木花。”
说出这个让珈奈心跳加速百分之二十的名字,凯鲁回头朝目标伸出手。
木花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懵懵懂懂把手里的水果袋递出去。可那只大手直接越过了维生素C集群,紧紧抓住后方的手腕,再稍稍用劲一拉。
珈奈看到队中的白衣天使跟长了翅膀一样瞬间腾飞到半空,小一秒就摇摇晃晃到了自己跟前。
水果盒在塑料袋中摩擦撞击,沙啦沙啦的声音预示着事情的不平凡,暗示着水面下的暗流涌动。那是死神的钟声,那是下葬的哀乐,那是围住羊群的恶狼,那是让少女心力衰竭的高分子聚合物。
“你瞧瞧,她是真不能说话还是装的。”
珈奈一边哼哼一边把头扭到另一边,她只想从窗户跳出去,去往灯火璀璨的大世界。
木花!我们是好朋友吧?我们是好姐妹吧?好几次洛米不愿意陪你出去瞎逛都是我当你僚机,事到如今我有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那个,头儿,”紧急时刻大铁块反倒起了作用,“现在珈奈她这么虚弱,我们就先让她睡一觉,等她以后恢复了再谈事情行不?”
珈奈看不到他们那边,只知道凯鲁没有回话,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唯一有感觉的就是自己充满活力的心跳。
少女已经把眼睛闭上,她不想再忍受屋里这种极度冰寒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铁汉用比刚才小了大半的音量怯怯说道:“你要是想尽快谈完也行,我们慢慢等。”
大铁块您就这点实力么。
“木花,看不出来吗,你应该很清楚她的情况。”
珈奈听到塑料袋沙沙响的声音一瞬间急促了不少,仿佛无数小虫子在里面蠕动。
“这个……我……”
要说木花没看出来真相那珈奈自己都不信,现在的情形是木花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不知道该帮谁。
少女开始祈祷:上天啊,圣母啊,抱歉,我不知道你叫啥,还有耶稣啊,还有菩萨真主等等其他乱七八糟一堆大小神明啊,只要你们让我渡过这道难关,以后我一定诚心信你,念你赐予我的福,感恩你,每天都给你烧一堆好吃的,家里摆满你的画像,干啥都行……总之你们一定要帮我!
木花突然深吸一口气,她要说话了!
“她……现在真的不能说话。”
对哦!!
珈奈这才想起凯鲁刚才问的问题,他问的是自己能不能说话,而不是自己是不是清醒的。不能说话是事实,不清醒才是伪装!
木花啊木花,你就是神。凯鲁啊凯鲁,只能怪你自己不懂行。
珈奈心里直乐,沉积在四肢的阴郁瞬间消散。
“你刚才,是不是很高兴。”
凯鲁这一句绝对是靠近说的,距离少女的头不到半米。
后者的呼吸停止,立刻开动脑筋思考自己刚才哪里出了纰漏。实际上刚刚太过于欢乐,根本记不清出了哪种丑态。
她只能继续哼哼着重新开始虔诚的祈祷。
“各位请不要打扰病人休息,有话等她起来再说。”
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话语中满是烦躁的情绪,想必已经劳累了一天。
“抱歉,我们这就走。木花把东西放下。打扰了!”
凯鲁对其他人都很有礼貌,尽管不愿意,可还是老老实实把病房让给珈奈。
啊啊,护士小姐,原来你才是这里唯一的神,我以后绝对要带礼物来看你!听到凯鲁他们关门走远的声音,珈奈嘴角忍不住地往上咧。
“医生说已经不用输氧了,”那个护士一屁股坐下来,“我来拔管。”
珈奈睁开眼睛,还没等确认好她要干什么,鼻子与喉咙就是一股剧烈的刺激。
“哦哦!吼吼!哦……”
护士手脚麻利地带着器具离开,留下捂住嘴巴满眼是泪的珈奈暗自伤心。
果然神明给予帮助需要自己付出代价,少女感觉那个护士在拔管时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抽走了。
差点疼晕过去的她已经疲倦无比,这两三天确实是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勉强翻身把灯关掉后,她看到了窗外微红的天穹,只是不敢确定那是不是被山火映红的还是普通的朝霞。
她不后悔搞成这副模样,即使把一个也没舍得吃的牛肉罐头用掉也不可惜,让斯卡特那个坏蛋吃瘪是个巨大成功,比找到一箱罐头还要成功。
现在想来,自己这个处于军队鄙视链底层的小小士官能让斯卡特那种人吃大亏可谓是彩票中大奖。星守好像说过他的军衔是少校,斯卡特应该也差不多。放到平时,碰到上级军官必须要恭恭敬敬立正行礼,如果被训话,不管是真的还是被冤枉都不能随便回话,否则等着自己的是一个星期的加练。
能不轻不重打他一顿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星守有时候犯傻惹她生气时她也不敢发作,因为那么些杂七杂八的原因揍他一顿没有一点道理,当初在大楼上那一巴掌还属于刻意留了劲。对上位者施展暴力行为还不用担心被处理,这就像摆在猫面前的一盘鱼,诱惑力十足。
“嘿嘿……嘿嘿……”
她发出在外人看来跟神经病无异的鬼畜笑声。
这一天值得庆祝,等以后有时间有地方或者到家了,她要久违地做一堆美味佳肴好好犒劳自己。
“嘻嘻……嘿嘿……哈哈哈……”
他真成了精神病也说不准,如果凯鲁现在在这绝对会顺手把她带进联邦第一疯人院。
“99床珈奈,你要是不睡觉也没其他地方不舒服就自己起来办手续走人,”床头护士铃突然响起,“别在那鬼叫吓人,你隔壁已经投诉了。”
少女立刻闭嘴,把脸捂住。
她心中的欢乐迅速消散,不是因为护士的怒斥,而是护士不经意间说出的那个数字。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变成一个没心没肺快快乐乐过每一天的普通女孩,可那个不少人中意的数字又一次提醒她:你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一件没人能帮你的事,只有你知道的事。
已经不能算是快乐消散了,现在她的心情有点压抑。肩上担起那么重的担子,要是别人说不定已经被压垮,也只有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才能装作没事人天天笑呵呵活着。
说起来,那个往自己口袋里塞卡片的面熟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