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所里的日子再奇怪都不为过。
饶是珈奈早已对菲力与助手的朝令夕改有了心理准备，可被当成熊孩子手下的电灯开关还是让她非常不爽。
她被助手带进无数间空房，跟着喇叭里陌生的声音做着身体拉伸，不一会儿便又被助手拉走到另一个位置，在另一个声音的指导下进行新的训练。
来来回回折腾得她耐力提高不少。
“嗯，好，终于定了。”今天的助手有些兴奋，“以后就在这常驻了。你每天下课后就来这……你怎么回事？”
珈奈难得露出一点怨念，给助手留下深刻印象。
……
菲力在办公位上做着最后的批复，准备迎接项目的下一阶段。
“还是那些学生的论文吗？”助手走进屋。
“学生的早就弄好了，他们写的东西我一分钟能改八份。”菲力把略显混乱的文件整理好，“军备实验室的货快到了，你去安排下交接。”
“多大？”
“至少得搞个千人级的庆祝会才能糊弄过去。”
“每次都这样，真不怕露馅？”
“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明的暗的镜头全引过去，否则就算你半夜把集装箱拉进来都得被偷拍。装着浪费钱才能让记者集中火力攻击我们光吃饭不干事。”
“总觉得这样太冒险……”助手记着笔记，“所里的人跟学生都要请吗？具体定哪一天？理由还是我自己编？”
“人全叫来，不然不够。”菲力皱起眉头，“就挑那群研究生答辩结束的那天，说给他们办欢送会。”
“你是让学生帮我们分担火力？”助手乐了。
“我可没说过。”菲力一摊手，摆出人畜无害的架势，“还有，珈奈那边的事好了没？”
“暂且是在网上买了一套私人订制课，每天由我汇总训练情况，发过去给他们实时修改。不会再有人看见珈奈了。”
助手有些得意。比较圆满地干了件专业范围外的事，任谁都会有些小膨胀。
“伯恩那边处理完了？”
“他……整天吵着要见——露露，”助手气势立刻弱了几分，“我还在劝。”
菲力慢慢想着过去因自己的不理智而干出的一堆破事，以及挨个平息下来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感到自己离真正成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给他安排点别的事做，慢慢估计就忘了，”菲力又犯起老毛病，“比如给他弄个对象。”
……
“叛徒抓到了吗？”
助手看着伯恩凝重的表情，心里不是滋味，想着怎么圆才能把这堆破事给收场。
“不该问的事就别问，”他只能打着哈哈，“总之那边要感谢你的合作，不过不会给你道歉信。”
“为国家做事，应该的！”伯恩拍着胸脯，激动的样子就像第一次被选为升旗手的小学生。
“那我就先代联邦给你道个谢。”
戏要演足，于是他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
“额……以后真不让我带露露训练了？”
助手看着满脸期盼的伯恩，不由得开始羡慕起来。
有着相对稳定而且算得上是高薪的工作，有着健康的体魄，有着大好的青春，没有太多压力，没有同行明里暗里的竞争与诋毁，对生活有着热切的期望，给自己设立了看起来美好无比的目标，并且能看到的也全都是光明的未来……
相比自己，干的基本全是见不得人还没头没尾的事，没少做噩梦，动不动就看着年少的照片感叹人生，还生怕哪天一堆正义感爆棚的人士冲进来把自己按在地上……
如果给世上的人拥有的幸福度安上排名的话，那伯恩肯定是在顶端的那一批。
“这件事也传到了露露家里，家长差点就让露露撤回去了。”他故作深沉，“以后她会时刻由专人保护，你就别操心了。大人物的事，我们根本不看一眼，懂不懂？”
“可惜，可惜啊……我还想着哪天带她出去玩玩呢，你说，这么可爱的一小姑娘，带到大街上绝对一堆人上来合影！”
助手心说就是因为你一堆歪想法破点子才搞的这里鸡飞狗跳，没让你人间蒸发都算你走运。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所里有不少单身的女学生吗，她们正好对你这种人缺乏了解，很容易就能谈到一块去，怎么样？不去试试？”
“跟你说了我这种肚子里没墨水人没戏。”伯恩微笑着摇头，“去了也没用。”
“你不懂！同行看着才没兴趣呢！她们天天看着那群男学生做事，都跟看蚂蚁搬家一样，能有什么念头？你这个肌肉块去了才会让她们眼前一亮！”
“哈哈哈你就别抬举我了……”
见伯恩慢慢把珈奈的事抛在脑后，助手松了口气，继续引导这个傻得可爱的人往更远的方向考虑，给他慢慢描绘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
实验室内，菲力正捏着珈奈的胳膊。
“嗯，是比以前结实了点，不过还不够，以后还要认真训练，把其他孩子甩得远远的，听到没？”
珈奈点点头，但心思完全不在训练上面。
操作台上的浮兰已经没有了金属壳的掩护，脆弱的肉体从新回到灯光之下。而她旁边的奥加已经坐起身，茫然地与珈奈对视。
他的脸上有几道细细地紫痕，像是丝线卡进了皮肤里，一路延伸到衣领。珈奈怀疑他身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看起来与她自己当时额头上的伤痕有些像。
“老在床上躺着要出问题，下来活动活动，疏通筋骨。珈奈你去把她扶起来。”
菲力叉着腰站在奥加跟前，生怕这熊孩子再跟上次一样在一堆珍贵的实验器材里大闹。
珈奈心里有股莫名的恐惧，慢慢挪到浮兰身边后，便再也不敢动一下。
“可以碰她，没事了。”菲力紧张到先行抓住奥加的肩膀，“把她晃醒。”
看着浮兰仿佛还在沉睡的面孔，珈奈想的全是梦里那张僵尸一般的生硬脸庞。
“把她叫醒，正好也陪你玩玩。”
菲力手上越来越用力，直到把奥加彻底从半梦半醒中唤醒。
珈奈指尖触碰到浮兰苍白的脸蛋时，感觉自己摸的不是活人，而像是已经老化的塑料。
在她生机勃勃的指头与浮兰接触时，后者仿佛被焊死的眼皮突兀睁开，比上次见面要成熟十倍的眼神直击珈奈的心灵。
她如临大敌，三两步退开，再一屁股坐到地上。
浮兰脸上有着与她弟弟一样的紫痕，此刻她似乎能感受到从其中传来的痛苦，抬手不停擦拭着纹身一般的痕迹。
“扶她下来，珈奈。”
菲力把奥加抱下来的样子让珈奈想起小时候垃圾场旁边的大叔抱哈巴狗，跟扔垃圾无异。
“我可以的。”
浮兰没有菲力想象的那么虚弱，自己晃晃悠悠下床，尽管腿抖得如同十级台风里的小草，但瘦了一圈的身体还是稳稳当当立在那。
“嗯？”
见浮兰状态不错，菲力便把悬空到脸通红的奥加放在地上。
啪叽！！
到底是个弟弟。奥加立马躺在地上，满脸难以置信。
“你们俩先过来吃点饭，得补充点热量。”
菲力把奥加又拎起来，带到另一边的办公桌旁，上面被临时清空，摆了两盘饭。
白银色的餐盘上是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碎肉拌饭，浓稠的汤汁包裹住每一粒大米，散发的香味直往珈奈鼻子里钻。平时的配餐远没有这么可口。
“再来一份饭。”菲力看到了珈奈嘴边的口水，拿起电话说道。
……
三人坐在一起，以极快的速度扒拉着温度适宜的饭菜。菲力坐在远处的工位上办公，临走前特地嘱咐珈奈看住奥加。
看他只顾填饱肚子的模样，珈奈相信奥加今天不会有闹事的念头。
只是浮兰一边吃一边看着珈奈，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让她浑身不舒服。
“你……还好吗？”
“我能听见。”
“什么？”
空到即将消化自己的胃使得浮兰的声音有些虚浮，但这句含义十足而又简短的话还是让珈奈停下了手中的勺子。
“那时候……你说的话……我能听见。”
浮兰把脑袋靠过来，声音却更小。珈奈立刻明白这是不想让菲力听到。
“哪……时候？”
浮兰以前不是这么喜欢玩神秘的人，可能是躺床上这么多天让她成长了不少。
在梦里成长？也许吧。
浮兰看着珈奈，像看一个已然陌生的朋友。
“那时候，你不用向我道歉。”
珈奈手中的勺子掉在桌上，金属间相互碰撞的脆响响彻整个屋子。
菲力头也没回：“吃慢点，别着急，没饱就跟我说，再给你们弄。”
见菲力不想搭理这边，珈奈捡起勺子，死死盯住浮兰眼镜，想从里面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那双纯洁的眼没有半点不信任的意思。
接着，浮兰好像是对珈奈的迟钝感到失望，自顾自说道：“周围的事我都能听见，有时候也能看见，你站我旁边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很遗憾，这些话不是现在的珈奈所能理解的。
口中的肉沫暂时失去味道，珈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