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于黑暗中叫我,声音带着急切。
谁?谁在叫我?好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有一个人向我走来,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能看见她穿的戎装尽是血迹。血的味道,好难闻……
是你!
你是在叫我吗?你要我过去……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你不会再丢下我了吧?
你向我射箭!你要杀我!
你刚刚还要我到你那边去的,现在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杀了很多人?因为我是杀手?因为我是暗影阁的暗主?
我是……
我猛然惊醒,肩头上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梦。
幸好,只是梦……
尽量不去扯动伤口,我起身到镜子前查看了一下。伤在左肩,绷带从左肩缠至右肋下,斜着贯穿了整个胸膛。
出去看看几个受伤的暗卫,原本我认为自己不会有愧疚这种东西。但看我的人因我判断失误而受伤、陷入危险,心中的歉疚却怎么也抚不平。
肩上的伤仍在疼痛,为避免被看出来,我特地挑了件深色的衣服。离开暗影阁时,我换下了罗刹黑衣,换上了商家子弟经常穿的衣服。福礼酒楼——暗影阁在汴京的最大暗桩,可喝茶,可用饭,也可住宿。我站在阁中暗桩中,俯视着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影阁为我伪造的身份是福礼酒楼的公子,祖籍金陵,只是临时到汴京来。
我是不是该佩服阁主呢?
金陵城中,商家徐氏,富甲一方。这是江南及中原广为人知的事,曾经我也这么认为。直至三年前,阁主扔给我一本账目,那是江南徐家店铺的账目。
当时,我瞠目结舌。
传于百姓口中的徐家公子,眉目俊秀,商场奇才。
却是阁主早就为我安排好的身份。
站在酒楼的最高层,我手抚栏杆,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据那晚已经有两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还以为杨业肯定会带着军队大张旗鼓地搜查。影卫安排了半天,又是销毁证据又是转移受伤的暗卫。结果天波府还只是派人四处打听失踪的八小姐的下落,我们白紧张了两天。芙蓉给乌狸换完药,说道“这官兵要是再不来搜查,估计你们的伤都好了,不用东躲西藏的了。”
乌狸给她一个“啰嗦”的眼神。
上一次的判断失误,导致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时刻的警惕性,本就是杀手的必备能力。
一件衣服披上了,这股幽香,不用看也知是影主牡丹。
“此处风大,少爷的伤还未好,要小心些。”
我依旧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影主,是那边又有什么事了吗?”
“耶律斜知道暗主失手的消息,向影阁提出见您。”
我皱眉,这个耶律斜想干什么?三番四次想见我,有什么好见的?
“他说,除非是阁主亲自取消这笔交易,否则他是不会主动撤销的。所以,暗主若是还想完成任务,还是见见他较好。”
我被气得只想笑。
转身看到影主眼里的无奈,想必她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
我不禁感到心头一阵烦躁。
耶律斜的资料显示,他是一个对契丹忠心耿耿的武将,用他们契丹人的话说,是巴图鲁。当年的萧皇后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尽心尽力辅佐现在的萧太后,以及新帝耶律隆绪。这样的人,他所有的动作都只有一个目的,契丹!
以他的能力,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对付杨业和他的杨家军,怎么就想到暗影阁呢?这就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
“不见。”暗影阁是杀手组织,只管接生意杀人,不能和任何一个朝廷有关系。有种预感,若是被他缠上,暗影阁就麻烦了。
“我会将暗主的意思传达过去。”
站了一会儿后,我转过身,才发现她一直在我身后,一直没走。
“杨家,可有什么消息?”
“杨家一直都在寻找杨八妹的下落。据我们的人说,佘赛花因为女儿失踪,怪罪杨五郎;杨六郎私放刺客,落入耶律斜圈套,不过……他和佘赛花都无事。”
佘赛花怪杨五郎?孩子丢了只怨别人吗?这个母亲做得……真是不够格。
“天波府里有宋帝的人,如今已然盯上影卫了,所以最近她的活动很小心,能探听到的只有这么多。”
“虽然在天波府中不只有一名影卫,但为保险起见,平时都是阿茶在联系我们。毕竟天波府不是寻常之地。”
“暗主,现在有何打算?”
我靠在栏杆上,手指划过栏杆上的祥云图案,冰凉滑腻。
“阁主,没有消息吗?”
“直到我前来与暗主进行这场谈话之前,没有。”
“我会准备下一次行动的,等这次风头过后。还请影主密切注意杨业以及天波府的动向。”
微风习习,我回身看着外面,又见到那个蓝衣少年,从熙熙攘攘的街上走过,身后还跟着一个粉衣少女。
“杨六郎和……昱祥郡主柴熙春。”
影主轻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如果我没听错,带着一丝怅然。
“金童玉女,倒是相配。”
门外有脚步声,到门口停下,“影主,暗主,有新消息。”
影卫竹青,内敛稳重,影主牡丹的第一副手。
看她和乌狸的熟稔态度,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进门后,她躬身将手中纸条儿递与影主,随即退了出去。
“暗主,看看最新的消息。”她将纸条儿给我,脸上分明有一丝戏虐。
纸条儿上有两个消息,杨五郎为救杨八妹受伤;耶律斜在自己的暗桩内与丞相潘仁美之子、靖北侯潘豹接触。
潘豹……汴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落到耶律斜手里,还能得好?
算了,这又不是我的事,我瞎操什么心?
这汴京城,真不是个好呆的地儿,他这几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不过,这是他自作自受。
正冥想间,又有人敲门,却是白鸟的声音,“少爷,官兵来搜查了,为首的是杨大郎。”
终于来了,我突然间升起一种释然,又有一种担心,还夹杂着什么别的莫名其妙的……
“应该只是搜查,让兄弟们别出来,让芙蓉先去应付一下。”
“暗主。”她叫我。
我转头一看,她手里的银针泛着银色的光泽,耀眼夺目。
我来到正厅里发现尽是着红甲的士兵,乌狸站在一边,以往的肃杀之气都已不见,见到我便躬身“杨将军,我家公子到了。”
我暗笑,乌狸这样子与平时一点都不像,真的把一个忠心的管家演活了。不过,他的伤好了吗?这样就敢出来,还在杨业的儿子面前晃。
带来的士兵早已奔入房中仔细搜索,站在我眼前的应该就是杨大郎杨延平。未着戎装,手持红缨枪,暗紫色外袍,头发束起,足蹬武士靴。他略一拱手,“在下杨延平,奉命前来搜查,如有冒犯请公子见谅。”
我微微一笑“敢问杨将军奉的是谁的命?”
他脸上倏地浮起愠色“本将身为大宋将军,奉的自然是大宋皇帝之命。”
他今年也是而立之年了吧?,竟然还是这么容易被激怒。
还是这种搜查,能搜出什么来?指着以这种阵势找出你们家八妹?找出耶律斜吗?
我于是笑着向前走几步,道:“这福礼酒楼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是搜不完的,杨将军要不先坐下喝杯茶?”
芙蓉早已将茶沏好,放于桌上。
他扫了一眼茶,再看了一下我,眼里似乎划过一丝不确定,“公子是福礼酒楼的少东家,徐凌?”
我颔首道“正是。”
“徐公子是何时到汴京的?”
“大约十日前。”
“公子是第一次到汴京吗?”
“是。”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没有开口。我也不去纠结,只是将茶杯往前推了推,“温度正好,杨将军请用。”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去动茶杯。只是像一个站岗的士兵一样,如他手中的红缨枪般挺直。眼睛直直盯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我看向一边的乌狸,发现他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搞什么……
僵立了一会儿后,进去搜查的士兵回来才结束这尴尬的气氛。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将领,看着杨大郎他摇了摇头。
应该没事了……
福礼酒楼在汴京这么多年,还是有根基的。这种程度的搜查算得了什么。
影主在他们走后对我说,汴京的这些达官显贵,向来看不起商家。无论福礼酒楼的名声多大,在那些士子的眼里,还不如种田的农户来得尊贵。
之后,芙蓉和白鸟斗嘴斗了半日,他们讨论乌狸刚刚像管家还是像小厮。结果被乌狸一个眼神制止了。早知道他们俩能为一个无谓的问题争论这么久,就该早早打发他们出去。
这一天,我心跳得很厉害。
我始终忘不了杨大郎临走时的一句话,“徐公子,冒犯了。公子长得很像……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