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春科能甩掉拐棍走路了,只是右腿肿得厉害,走起来不太灵便,有点瘸。他等了几天,家里都没有来人,估计家中有事走不开。他决定去一趟新布乡,找易玉成要钱。
新布乡距市区有四十多里路,古春科只知道他家在新布,具体怎么走他也不清楚。他先坐公共汽车抵达新布乡圩镇,镇上正适逢赶集,街上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他找过几个同学,没人知道去,也许他们压根就不想帮这个忙。他最后只得自己去,没走多远,碰到杨爱香,杨爱香一听他要找易玉成,迟凝良久,才用自行车带他去。快到老易家时,杨爱香指着不远处路边一幢红砖瓦房说那就是他家,她不便进去,就先走了。
找到易玉成时,他正在田头的树荫下和几个人大呼小叫地玩骰子。古春科看着不舒服,心想这个家伙,大白天的人家都在田里打禾忙于双抢,他却还有心思赌搏。
看到古春科时,易玉成有点惊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古春科说:“医院里没钱了,再不交钱我就得赶出来。”
易玉成说:“现在要我去哪里弄钱啊,我老爸病了,老婆又生了个女儿,还坐月呢,现在连给女儿买奶粉都没钱啊。”
古春科说:“老兄,你总得想办法吧,不然我的腿怎么治?”说着,挽起已拆石膏的右脚,扰愤地说:“你看看我的脚,还是这个样子。”
易玉成斜视了一眼,只见那腿仍然肿得老高,他看得心烦,甩了骰子站起来就走。
易玉成苦头苦脸地说:“你不知道,我连拖拉机都卖掉了,实在是拿不出钱了!”他又说:“就不能叫你爸想点办法吗?”
古春科说:“我家里更没有钱!”
走到田边,易玉成拾掇好家伙,挑起一担谷子,说:“走,先到我家吃饭吧!”
易玉成的家在一个山坡上,下面的土路通往圩镇,这里只有几栋瓦房,都是老式结构。易玉成老婆施清梅抱着女儿正在喂米粥,她见了古春科,清癯的面容难以掩饰平日的忧郁,勉强笑一笑,客气地说:“来了!”
古春科点点头,叫了一声:“易嫂!”小女孩长得白白嫩嫩,两只眼睛象水晶玻璃,直勾勾地看着古春科,眼神儿滴溜溜的转,可爱极了。
喂完米粥,施清梅将孩子放在摇篮里,进去倒了一杯水,就开始生火做饭。易玉成说出去办点事,顺便弄点菜回来。古春科随便走了走,觉得无聊,就逗孩子玩,孩子天真地望着他,嘴里依依呀呀地不知些说什么。
施清梅说:“春科,我听老易说你喜欢读书,我房间里有些旧书,你自个儿进去看吧。”
古春科便进去看书,都是一些打麻将练拳脚功夫的书,最后他挑了一本破旧的小说。房里的光线很暗,他索性坐到大厅门口的石墩上。
这时,有个老人坐过来,一边装着旱烟,一边冷冷地问:“你就是那个小古吧?”
古春科说:“是!”回过头来,看了看,估计是易玉成的父亲。这是个干瘪的老头,不停地咳嗽。
易大爷突然硬生生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骑自行车就不能慢一点吗?”
古春科也不看他,回敬道:“我骑得不快呀。”
易大爷侧着头问:“那你为什么要去撞他呢?年纪轻轻的,不想活了?”
古春科想不到这个老头子出言不逊,顶撞道:“关我什么事,是他开得太快了!把我碰倒了,怎么反而说我碰他呢!”
施清梅走出来,对老头说:“爸,你乱说什么呢?”
易老头不服地说:“我乱说,我怎么乱说呢,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象话,自己不要命还来坑人家……”话没说完就一阵咳嗽,这才起身走了。古春科觉得这老头不可理喻,哪有心思看书,就站起来到外面走走。
易玉成特意买了两瓶啤酒来招待古春科,他老婆手艺不错,虽然没有大鱼大肉,桌子上的蔬菜倒也炒得精致。施清梅在灶前忙完了,又坐下来给女孩喂稀饭,大女儿文文也从小学里放学回来了。
易玉成说:“这次车祸不能全怪我一个人,你也有责任,钱的事最好大家想办法。”
古春科说:“我有什么责任,我家里本身那么困难,已经都花了好几千块了,再也拿不出来了。”
易玉成说:“没有借嘛,关键是给你治伤,你的前途要紧!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古春科也生气了,说:“我的前程都让你给毁了,到头来你们都来教训我!”
易玉成说:“谁叫你骑那么快,偏偏来撞我。”
古春科噎了,愤怒地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啊?我一部自行车能撞你的拖拉机,说出来不叫人笑话。”
施清梅依着小女儿喂饭,对老易说:“这酒你就少喝一点,要怪就怪你自己,都是你喝酒喝出的事。”
易玉成大怒,喝道:“****你妈,妇道人家懂个屁,你快给我闭嘴!”
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施清梅小心地依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文文看着妈妈,又望着老易,张着嘴巴不敢吃饭。
易玉成瞪着文文,喝道:“看着我干嘛,吃饭啊!”
文文吓得直打哆嗦,赶紧吃饭,没扒两口,又怯怯地说:“爸爸,老师说要交一块钱买练习本。”
易玉成骂道:“你们老师只晓得要交钱,现在没钱,我看你这书不要读了,花钱货!”
文文听罢,尖叫一声,呜呜大哭。施清梅走过来,依着她说:“乖女儿,别哭,呆会儿你把家里那只烂铁锅拿去卖了,把钱交给老师。”
文文见有希望了,这才止了哭。
古春科再无心事吃饭,
易玉成叹了口气,掉转话锋问:“上次高考怎么样?”
古春科赌着气说:“不太理想!”
易玉成又问:“准备考什么大学?”
古春科说:“不知道!”
易玉成自讨没趣,就说:“来来来,喝酒,算了不管它,吃饭要紧!”
吃完饭,施清梅拖出一口煮猪溲用的旧铁锅,用干稻草扎成一个小草帽垫着,翻过来顶在文文的头上,文文两只小手扶着锅沿,顶着铁锅上学去了。古春科说声要走,施清梅抱着小孩送出门口,说春科你慢走,有空来玩呀,就进去了。
易玉成陪他走到路上,还是塞给他一百块钱,说是刚才赢的,你先拿去交了吧,以后再想办法。古春科揣着这一百块钱,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他远远看着才六岁的文文顶着口大铁锅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塍路上,就象一朵开在阳光底下的黑蘑菇,异常触目。
古春科快步奔过去,悄悄塞给文文十块钱,又将铁锅摘下来,顶在自己的头上。
文文说:“叔叔,你下次还来我们家吗?”
古春科问:“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家不欢迎我,是吧。”
文文说:“不是,我妈妈说是我爸爸害了你。”
古春科问:“那你爸爸怎么说呢?”
文文不吱声,久久才带着哭腔说:“我爸爸经常打我妈妈。”
古春科问:“为什么?是因为我嘛?”
文文轻声地说:“不知道,总之他们经常吵架,然后我爸爸就打我妈妈,有一次把我妈妈打得昏死过去。”话未说完,大颗大颗的泪水滚将下来。
古春科看着文文伤心的样子,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不敢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