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那个吻,花千骨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劲。白子画一向清凉如玉的身子,竟微微发烫。一开始她还心存侥幸,希望那只是他情到深处的自然反应罢了,但回屋以后他的身子仍是滚烫,一路都在压抑的咳嗽此时报复性地发作出来,排山倒海一声比一声揪心。到夜里,他已开始吐血。
白子画虚弱地躺着,一阵接一阵地剧咳,全身力气都疲于对抗身体上的痛楚,整个人就像要被活活锯开,偏神智还清楚得不像话。他还想隐瞒,想使个小法术什么的让她先睡。
但她再不是那个不懂事、好哄骗的小孩了。
花千骨睁大着眼睛,寸步不肯离开。她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神情轻松地喂他吃药、喝水,只有颤抖的双手露出了马脚。直到他吐血,她都没有表现得太惊惶。
甚至,她还故意讲了几个笑话。
他也跟着笑,唇角刚扬起就被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但咳完之后仍接着笑,似乎那个笑话十分好笑。
——小骨长大了,这么乖,这么美,他怎么舍不得离开?
虽然比别的孩子要晚一点,慢一点,但每一天都在努力,都在进步。从之前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问他讨血喝,到现在知冷知热,心疼他,关心他,一心一意地要和他在一起。
老天有眼,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苍天无情,终于等到了,却还是要失去。
啧啧,原来人真的有贪念,就如这****的甜蜜,一旦尝过便会上瘾,哪怕飞蛾扑火也戒不掉。沾染过一口,就想要第二口,要了第二口,就想要第三、第四口……
想要天长地久,想要生生世世。
“药……在师父墟鼎……咳咳……”他不想让她再这么跟着熬,反正时日无多,何必悲悲戚戚地过。
花千骨取出笙萧默给的那瓶“风声鹤唳”,疑惑道:“这个,刚才吃过了啊。”
白子画缓过一口气,无波无澜道:“现在天寒,吃一颗怕没什么用。”他让她又倒出两粒,一皱眉吞了下去。
这药果然霸道,服下约莫一盏茶时分,白子画虽仍是高热未退,但那吓人的咳嗽竟然平复了许多,不会再咳到气喘力竭,脸孔发紫。
花千骨这下才真的吁了口气,笑道:“师叔真有本事,这药这么灵,等回去了得问他多要几瓶。”
白子画浅浅一笑,虽是病中,却仍是仙姿逼人,眉眼轮廓秀如远山,又浓如墨染,好看得令锦绣山河失色。
他慢慢坐起身子,拉起她的手,“小骨刚才是不是很怕?”他的眸子深不见底,拥有直射人心的力量。
“才没有。”花千骨不敢看他,咬着唇抵赖。
白子画轻咳,微笑道:“不怕就好,师父就放心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师父以前也常生病,比这严重的都有,但每次都没事不是吗?”她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严肃道:“你答应过小骨的,以后要天天都带小骨玩,可不能食言!”
白子画含笑点头,望着她眼中掩不住的浓浓倦色,柔声道:“好了,小骨乖。陪我折腾了大半夜,快去睡会儿,天都快亮了。”
花千骨打了个哈欠,这一夜担惊受怕,她也确实撑不住了,好不容易白子画病情稳定了些,只觉得眼皮都往下掉。“我和师父一起睡吧,趁现在没咳嗽,你也好好歇歇。”她自说自话地爬到他床上,脱了外衣,钻进靠墙的那边,甜甜睡去。
也许是心里存着事,这一觉花千骨也不过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她睁开眼,惊觉身边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
她这一下吃惊不小,赶紧一个翻身坐起,连鞋也顾不得穿好,就冲出了屋子。
屋外仍是白雪皑皑,四周空荡荡的哪里又有白子画的身影。她光着脚摇摇晃晃地陷在及膝高的雪地里,边走边喊:“师父!师父!”
几声之后,大喊变成了放声大哭,冻麻了的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她也不站起来,索性放任自己坐在雪地里哭:
“师父,师父不要小骨了吗?”
“师父,其实小骨害怕的,怕你悄悄离开,怕你不要我。”
“师父,小骨已经很勇敢了,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会担心我受不了,不会偷偷走掉?”
“可师父,你为什么还是走了呢?小骨已经决定要好好修习仙法,靠自己汲取灵力,不再依赖你的血了。小骨已经决定要快点长大,要懂事,以后都换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师父,师父你快回来……小骨不能没有师父,呜呜……”
灶屋的门打开,白子画扶着门框,双眸深沉如水,静静地看着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她。
“小骨。”他叫她。
花千骨蓦然抬起头,看到他站在那里,竟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碧蓝如洗的天,看不到盈白如练的地,看不到苍渺的万里远山,也看不到袅袅的炊烟升起。
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他。
“师父!”花千骨惊喜若狂,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扑向他。她紧紧地一把抱住他,紧得连自己几乎都没法呼吸。“师父,师父!”她语无伦次,没头没脑地一遍遍叫着。开心地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呜呜地哭。
“小骨,小骨,师父在。”他温柔回应她,她叫一声,他就轻轻地吻她一下,直到她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我以为你,你不要小骨了。”她终于抬起头来,满面泪痕。
“怎么会?”他嘴角含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小骨饿不饿?”
“不不不,”她惊慌躲闪,“小骨不饿,一点也不!”他已经虚弱成这样了,怎么还能喂她喝血?
白子画端来一碗清粥,还氤氲着丝丝热气。黏稠的米汤在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粥衣,释放着淡淡甜香。
“尝尝。”白子画舀起一勺喂她。
花千骨惊讶道:“师父煮的?”
“嗯。”
“好喝。”她甜甜一笑,“师父煮的,有师父的味道。”她可没瞎说,如水的清心寡欲,现在却沾染了人间烟火,这可不就是师父的味道么?
白子画微笑道:“以后要慢慢习惯吃这些,食物也能给身体能量的。师父的血,能戒就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