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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百牛

巴山农民暴动之后,官府四面八方调集人马镇压,农民军在陈啸天的率领下退入了贵山城,准备依靠天然地势御敌。一天之后,两千多官军在当朝二品左威卫大将军王霄汉的统领下,逼近了贵山城。

贵山城三面背山,正南面是一条坡路,一直通向石母河边,这条坡路是进出城的唯一通道。也就是说,王霄汉必须通过这一条一百来丈的狭窄坡道才能杀进贵山城。他也尝试了一次,他的军士爬上了五分之四路段的时候,城头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根原木,滚了下来,官军无处可避,哭爹叫娘声中纷纷被原木击倒;紧接着,第二第三根原木又带着风声滚落下来,那些侥幸没有被砸死的兵士全部在这一根原木下了账,鲜血流淌了两三个时辰,终于凝固。

还没有踏上坡路的官军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连坡道上那些尸体都不敢去收拾,任凭他们随风腐败,臭气熏天。王霄汉驻扎在石母河边,每天看着贵山城里面炊烟升起,一片平宁景象,却无可奈何。后来,他命令军士到山外抓来了两个当地农民,严刑拷打之下,问到了原来城背后的山腹中有一条通道,出口在明化镇。

王霄汉欣喜若狂。他让少部分官军留下来,做出要正面进攻的样子,欺骗农民军,自己则带领主力部队到了明化镇,果真找到了那条进入山腹的路,他命令军士钻了进去。洞里阴森潮湿,只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走在前面的兵士一边打着火把前进一边紧张注意着前方,害怕遇到埋伏。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发现前方影子晃动!

前面的几个军士赶紧停步,但是后面的人并不知道前面有了情况,还在往前走,洞里面越来越拥挤,前面的军士毫无办法,被推挤着只能往前面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大喊“前面有人”,但是后面的人也在接二连三地催问前面的人为什么不走了,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和回声混响,谁也听不清楚。就在这吵吵嚷嚷中,前面的军士终于走到了那黑影的前方,火把照到了一对铜铃大的眼睛,才知道那并不是人,乍着胆子走得更近,这下子看清楚了,是一头大黄牛。

军士们这下放心了,他们纷纷上前去,想把牛赶开,但是洞里实在太狭窄,牛也想回头,却怎么也转不过身来,被赶得恼火了,索性低头朝前一冲,前面的一个人被牛角戳了个正着。

这是一头巴山牛。巴山牛的角向前长,而且很尖锐,这个军士被双角戳入胸膛。牛把头抬起来,把人举到头上,鲜血顺着它的角流下来,迷住了它的双眼,它便拼命甩头、拼命往前冲,那些士兵哪里能抵得住一头牛的力量?被冲得纷纷往后退,和后面的人搅在一起,大家都在避让或者冲撞,但都活动不开,又有人因此掉了火把,不一会儿,洞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和火苗急剧蔓延,烟火中到处都是手舞足蹈、哭爹叫娘的人影,最终烧得两里多长的山洞里到处是焦尸。

浓烟从山洞的两头冒出来,被对敌的双方都看到了。王霄汉站在一个土包上,看着士兵从洞里面逃出来,赶忙叫人过来问遇到什么了,可逃出来的都是走在后面的人,谁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王霄汉只能认为农民军早有准备,他们遭到了火攻。

而陈啸天这一边,他们都是农民出身,不得已才走上和官府作对的道路,他们在退入贵山城的时候,别的东西无法携带,但是带进去了三百多头牛,平时就让它们在城后面的山坡上吃草。今天早上,负责放牛的人看到一头牛钻进了山洞,怎么也弄不回来,只好任它去。后来就看到浓烟滚滚,但是谁也想不通牛怎么弄出火来了。浓烟散去之后,他们进去看到了很多尸体,才大略明白是怎么回事。

再说王霄汉,面对几百个从来没有训练过的泥腿子,毫无办法。思来想去,没有破城良方,只好冒险行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命令士兵悄无声息爬上了通向贵山城的坡路,后面士兵爬上前面士兵的肩膀,翻过城墙进去,打开了城门。

王霄汉站在坡底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军士们的动作。在他的预想中,轻则必定要经过一番艰难厮杀才有可能进入,重则所有人都被原木压成肉饼,谁知道翻墙的士兵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阻挠。只见他们打开了城门之后,外面的士兵蜂拥而入,喊声震天。

原来,翻墙的士兵进城之后根本就没有见到人,好像这座城都已经不设防了。等到很多士兵涌进城去,推进了半个城,忽然,他们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一排,人人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到“咔嚓、咔嚓”的踏地声音,看到黑影随着声音压了过来,他们只好往后退。但那一排黑影逼过来了,在黑夜里,“咔嚓咔嚓”的声音煞是吓人。很快,官军就被戳得生痛,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那是一群牛!便有人持枪去戳,然而,这恰好把牛激怒了,它们冲了过来,士兵们慌忙躲避,却因为人太多,怎么也躲不过去,被戳死的,被踩死的,甚至被潮水般退过来的同伴踩死的,不计其数。

官军最终大败亏输。有捡到性命的,回来把里面的情形报告了王霄汉,王霄汉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他也曾派人悄悄进那个山洞看过,看到除了士兵的尸体之外还有一头巨兽,因为角被烧掉了,没有认出是什么,只把烧得残缺不全的头骨带了回来。这时候王霄汉想,那头骨分明就是牛啊。他因此得出这样的结论:陈啸天一定知道了官军要从山洞发起进攻,因此让牛进去阻挡;今晚也是让牛出来阻挡,说明他们训练了一群牛作为攻击力量。

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军曹,王霄汉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拿牛怎么办。他召集幕僚商量来商量去,谁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剩下一条路:拖。他们扎营的地方是通向贵山城的唯一通道,只要封住这条路,断绝贵山城的物资供应,时间长了他们没有了粮食,不战自乱。

王霄汉传令所有人严阵以待,不得松懈,严防外面运粮进来,也防备城里的人突围出去。同时,他命人堵死了从明化镇通往贵山城的通道。

过了十来天,一个士兵急急忙忙来向王霄汉报告:“将军,城里用箭射来了一封信!”

“什么,拿来我看看?”

王霄汉接过了书信,原来是陈啸天直接写给他的。陈啸天在信里说,城中没有粮食了,他希望用300头牛跟官军换粮食。

王霄汉当即许可。他想的是,如果农民军用牛打头阵拼死冲出来,固然最终将走向覆灭,但是官军也将付出惨重代价。现在给他们粮食把牛换出来,等于斩断了农民军最锐利的武器,而粮食不过让他们多活几天而已。因此他派出一名幕僚进入贵山城,一方面和农民军谈判,一方面察看城里形势。很快,双方达成协议,布置交换事宜。

官军把粮食送到半坡上,农民军把牛赶出来,赶过了堆放粮食的地方,就算交接完毕,农民军把粮食往城里运,官军则把牛往自己营里赶。很快,粮食全部运进城里,这时候,从城墙上传来高亢的一声“哞——”,这是人唤牛的声音,这一声响起,所有的牛都回过头来,向坡上走,王霄汉一看这情势,知道上了当,牛只听经常使唤它的人招呼啊。他大叫一声“放箭”,士兵们赶紧抽弓在手,搭箭上弦,不一会儿箭如飞蝗般射了出去。中箭的牛大呼小叫,拼命狂奔,但凭箭无法取它们的性命,最终所有人和牛都返回了城里。

王霄汉气得七窍生烟。但他并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明里每日在坡下骂战,把农民军的十六代祖先都骂尽了,暗地里则四处调兵,加强对贵山城的封锁,还找来木匠做了四五尺高的木马,放在下坡的通道里,防止牛的冲击。这样一直过了三个多月,已经到了夏天,相安无事,王霄汉可按捺不住了。按照他的预想,农民军上次骗去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持一个月,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成了神仙了?

这天晚上,大雨如注,王霄汉在营内已经睡着了,忽然有人闯进来:“将军,贼兵出来了!”

“他们全部出动了吗?”

“不,牛冲出来了!”

原来陈啸天又在用牛做武器。王霄汉紧张地回忆了一遍,今天睡觉前,他把该安排好的都安排过了,木马也全部推到路上,牛应该不会占到什么便宜。他放了一些心,招手让人取过披挂来穿上,走出门去,来到指挥了望台。

电闪雷鸣里,四处喊声震天。因为雨太大,火把无法点起来,只能通过忽起忽灭的闪电看到看到一些片段的画面。在那条坡路上方,城门大开,牛一头一头地钻出来,七八头牛排成一队往下冲。王霄汉万分惊叹,看来陈啸天等人在刻意训练牛,让它们懂得排成阵势了。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牛群冲下坡底之后,遇到了木马,它们并没有被木马阻挡住,而是丝毫没有犹豫地爬上了木马,翻了过来!王霄汉怎么也想不到,牛居然有这样的本领!

官军们早就尝过牛的厉害,这下子只有躲避的份,很快,牛就从他们中间冲出一条路来,逃了出去。

王霄汉胆战心惊。他在了望台上,眼睁睁看着两三百头牛冲过了他的营寨,却是毫无办法。可是他想不通,陈啸天为什么把牛放了出去,这样一来,城里的农民军不是严重削弱了力量么?

又一道强烈的闪电亮起来,在亮光中,王霄汉看到牛群已经冲到了一里开外,那是一条转折下坡的路。可奇怪的是,那些牛纷纷脱去皮,变成了人。

王霄汉大叫一声:“上当了!”原来,这一群所谓的牛,全部是披着牛皮的人,每两人披一张牛皮,就像舞狮灯一样前进,骗过了官军,冲了出去,怪不得连四五尺高的木马都能爬过去了。幸好他们还没有逃出太远,还在官军的控制范围之内,王霄汉大喊一声:“骑兵上马,给我追!”自己跳下了望台,骑上马,带头追了过去。

农民军已经从坡顶消失了,王霄汉催促骑兵纵马追击。在坡顶上,借着时时闪亮的电光,还能看到他们在半坡的身影,距离官兵只有几十丈。王霄汉知道歼灭它们就在今晚,豪气顿生,扬鞭大叫“杀”,自己用力一夹马,朝下冲去,然而刚冲出两步,忽然间马栽倒了,王霄汉顺势滑了下去,摔了个半昏。其他马收脚不住,一时间人仰马翻,人压人马压人,死伤无数。

王霄汉昏迷了三天,总算捡得了一条性命。醒来之后,他才想清楚了,那些农民军为了阻止追击,把牛皮铺在了坡顶,马踏上牛皮,立即被滑倒了。他看看左右,问:“你们是谁?陈啸天逃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哈!”随着笑声,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人,“我在这里呢!”

王霄汉顿时瘫倒下去:原来他已经做了农民军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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