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项忱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双眸毫无焦距,嘴上倒是还维持着笑容,他拍着列维医生的肩膀,也不管对方在说什么,只含糊地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我去看看她!”
苦逼的列维医生刚想问一句这样是不是可以和Boss汇报说顺利完成任务了,一抬眼,项忱却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列维医生摸了摸脑袋,无意之间又顺下来好几根金发。
他郁卒地垮下了眉头,闷闷不乐地喝着佣人泡好的热茶,好一阵的唉声叹气。
项忱很快来到夏温暖的房间门口,他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手指刚好抵在那块写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上。
男人的胸口胀得难受,忍不住,又将大衣的扣子解开,明明每天都会见到她,这一刻却特别的紧张。
有种自己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夏温暖坐在床上,沐浴着阳光的错觉。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项忱往里走去,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在看到床头还站着一个人,又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之后,项忱满心欢喜的神情立刻褪得一干二净。
他皱着眉箭步上前,连名字都不叫,冷冷问道:“你怎么会来?”
“当然是来看老朋友啊……”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比暖阳更加夺目的俊颜。
殷司笑得无比粲然,他歪着脑袋,拇指向旁边一侧,指了指茶几上放置着的新鲜百合,率先表明了自己的诚意,挑眉问道:“怎么,不欢迎?”
项忱面无表情,语声仍旧淡漠——“我应该说过,让你离温暖远点的。”
“啧,好冷淡啊……”殷司摊了摊手,毫不顾忌地对项忱的记仇表示不满,“这都过了几个月了……而且,把她弄成这样子的‘罪魁祸首’,我可一早就解决掉了。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了吧……”
“殷司,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些漂亮话了。”项忱懒得看他,轻声嗤道:“你之所以杀掉恩佐,只是为了有一个摆在明面上的、能和项二作对的理由罢了。我没说错吧?”
殷司勾唇,不作任何回应。
“然后你又假装无法胜诉,眼睁睁看着警方放人。那一天项二被保释出来的时候,你去挑衅了吧?”
殷司点点头,继续笑而不语。
——“项慕川,你记住,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的!包括,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给我等着!”
这是殷司的原话。
当时他是真的在飙演技,连眼睛都赤红一片,骇人得不得了。
“所以殷司,你最好小心一点。尽管现在项二不知道你的目的和所作所为,但他迟早会查出来……而温暖所受的苦,总有一天,我会从你身上原封不动地讨回来的。”
项忱这一段话,也不知是提醒还是警告,但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说得极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在。
“哦?有本事就尽管来呀,我等着……”大概是这种话听得多了,殷司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夏温暖滑若凝脂的肌肤,然后又撩了撩她长得近乎覆盖住眼睛的刘海,动作有些顽皮,就像是一个对瓷娃娃忽然起了玩心的小孩子。
“怎么说,我好歹把家族最得力的医生派过来医治她了……列维说四个月之内能治好她,就一定能,算算日子,也很快了吧……”
“殷司,拿开你的手,别碰她。”
项忱冷声说着,退到一边,拿过手边的小毛巾,放进消毒水里浸了浸,然后拧干,再慢条斯理地走回到夏温暖的床边。
殷司自觉地让开一步,就见项忱俯下身去,细致地将毛巾贴着被他触碰过的位置上反复擦拭,就好像他是个活体病菌一般。
“温暖有洁癖。”
他不咸不淡地解释一句,小毛巾移到女子的额头,继续温柔地移动着手指。
殷司被噎了一下,脸色明显变了,但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凉凉地感叹道:“啧啧,真是深情啊……”
“要是项老太婆看到这一幕,她应该会很后悔,当初把这个女人交到你手里吧?”殷司蔑笑着讽刺道,“你清楚得很,她的本意是只要保住孩子就好了。至于夏温暖是死是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
“如今大的小的都安然无恙,这要是等夏温暖醒过来,那个老太婆还不气得跳脚?”
“那又如何。”项忱无所谓道,轻柔地顺着夏温暖的发丝,指尖游走在绸缎一般的乌发间,很舒服。
她的肌肤比之三个月前更白了,毫无瑕疵到就连毛孔都看不出来,睫毛精神地翘着,就像是两排在站岗的卫兵。
还有已经凸显出来的小腹,那里面,坚强地孕育着她的宝宝。
项忱的表情愈发柔和,声音却似是染上了一层坚冰——“她根本别无选择……”
“哦?”殷司好奇地吐出一个单音。
“第一,老夫人不可能亲自动手,她怎么说也是个信佛之人,怕手上染血,菩萨怪罪;第二,项三是站在项二这边的,他就算再狠得下心,再有手段,老夫人都不会找他来干这事儿;第三,项父虽然一直不过问家里的事,但绝不会伤害温暖。这一来二去的,哪还有什么人手可言……而且,老夫人知道项二和我一向不和,绝不会轻易将温暖交托回他手中。所以,让我出面做恶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项忱说完之后,觉得自己也真是无聊,竟然和殷司解释这么多。
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准备将小毛巾洗一洗,没想到殷司竟然大力地拍了两下手,眼睛一下子亮得耀眼,“精彩!这样一环扣一环,而且算计得分毫不差……项忱,我真是低估你了……”
项忱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这还要多谢你的帮忙。”
殷司面露疑惑。
“我知道,你将恩佐的死推到项二的头上,将他‘送’进警局,只是为了折磨林依,继而开始你的变态游戏而已……”
“更何况,以死相逼,不像是林依这种弱小的女人敢做的事,肯定是你教的吧?项二被扣在警局,怎么可能收得到她的简讯,绝对不会管她的死活!你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挑唆她发的吧?目的……大概是想她让对项二死心?”
项忱眉眼含笑,忽地促狭地问出一句,殷司的脸色果然渐渐难看起来。
“但是很可惜啊,老夫人正巧拿着项二的手机,她不但稳住了林依,还下了狠心,要逼项二就范。为此不惜将温暖交到我手中,用来要挟项二……殷司,你说吧,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殷司听一句,眸色便冷一分,但最后还是沉住了气,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却近乎有种将项忱嚼碎的势头。
倒是项忱泰然若素,他占了上风,自然洋洋得意,话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不想让殷司再搅扰夏温暖的清净,项忱主动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好了,叙旧就到此为止吧,你该离开了。我送送你……”
项忱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殷司再不情愿,也只得走人。
一前一后地离开,项忱轻巧地将门带上。
然而,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发现,躺在床上的夏温暖,依旧安然,依旧沉睡,可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指指尖,极细微地动了一动!
虽然只持续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虽然肉眼很难看得出来,但毫无疑问地,她真的动了!
似是担心殷司会半路折回去骚扰夏温暖一般,项忱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甚至监督他上了车子,对司机说了要去的地点之后,才俯下身,扣了扣车窗。
殷司不耐地将车窗摇下来,低声问道:“还有事?”
项忱将手负在背后,绅士风度十足,说话的语速也很慢,“殷司,下次再不请自来,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赶出去。”
“你!”
“Ciao……”(意大利语,“你好;再见”。)
对着殷司气急败坏的表情,项忱微笑着朝他摆摆手,有礼数地和他道别。
另一边,一直躲在夏温暖房间附近的项悦悦,等着爸爸和那个陌生却眼熟的叔叔走得很远了,才探出小小的脑袋,贼兮兮地乐了好一阵,自以为是捉迷藏赢了这两个大人呢!
小丫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牌子上的“闲人免进”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小孩子又不识字。
“漂亮阿姨,我来了哦!”
项悦悦的两条马尾甩得可欢快了,裙摆像是翅膀一般扇动着。
这是她每一天最开心的时刻。
因为项忱一直以来都不知道,项悦悦每天都会偷溜进来和夏温暖见见面、说说话,偶尔还会握握她的手,摸摸她的脸。
小孩子就觉得这很禁忌,很刺激,也很好玩,有种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惩罚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