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忱揉着受苦的耳朵,照办。
宋亦霖还在那头一个字都不带重复地叫骂着,他对项家人的敌意一向很深,而且项忱那么久都不做回应,简直就是在逼他爆粗口。
夏温暖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眼瞄过屏幕,却意外发现上面显示着来电地区是“美国”,她轻蹙眉头,接过手机贴在耳边。
夏温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了最大的努力吐出两个字——“亦霖……”
透过狭长的无线电波,横跨一整个太平洋,夏温暖本就低迷的嗓音此刻显得更加的失真,却还是奇迹般地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便让那头正在发疯的男人安静了下来。
瞬间的静默,就连呼吸声,都消失在了背景音之中。
只剩时钟的脚步,“滴答滴答”地走着。
良久,宋亦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暖、暖……”
“是……暖暖么?”
几乎是同时,夏温暖的鼻头一酸,眼眶立刻就红了一圈。
印象中,夏温暖从没有听过宋亦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光光是叫着她的名字,就能逼得自己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嗯,是我。”
“暖暖,暖暖!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从一开始,宋亦霖的声音就一直在发抖,完全止不住的颤音让夏温暖没由来地一阵心疼。
男人雀跃欢欣地接下去说道,“我就快回T市了,暖暖,你要等着我!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啊?你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么?应该不会有后遗症吧?还有……还有啊……”
听宋亦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下问,夏温暖失笑着掩住嘴,回答他,“宝宝很健康,发育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呼,那就好……”
“哦,对了——”夏温暖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她食指勾过一抹头发,轻轻绕了两圈,复又松开。
她有些听不惯宋亦霖的情绪这么低迷,忽然就想逗逗他,“其实,后遗症也是有的……医生说,我很可能会慢性失忆。这些天,我自己其实也感觉到了,有好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了……”
“哈?暖暖,你别吓我!”
宋亦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夏温暖的意图,他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的紧张了。
男人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抖着嗓子哭诉道:“暖暖……你、你可千万不能忘记我……”
夏温暖窃笑,但面上的表情还是装得非常的无奈,真有其事地长长“啊”了一声。
“这个,我说不准呀……”
宋亦霖大概在那头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吃痛地嚎了一声,忽然就来劲了,“暖暖,这不成!你得快点拿笔记下来!”
“——咳咳,我叫宋亦霖,那个,我的名字你应该还会写吧?我们好多年前就认识了……你还记不记得,初二那年我转学过来,因为有些认生,不小心写错了自己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当时就属你笑得最大声……那个时候我的个头还没有你高呢,所以坐在你前面的位置……”
“啊,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暖暖,你有在听么?”
“暖暖?暖暖?”
“啊啊啊,不行,我要马上去订机票!”
夏温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脸色一下红,一下白,一下又转青,调色盘一样复杂。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他他……他竟然当真了?!
“诶,亦霖,别……”夏温暖咽了一口唾沫,忽然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了。
她有些尴尬地闭上眼睛,轻如蚊蚋地吐出一句——“其实我没有……失忆。刚刚是,骗你的。”
然后,那头就忽然没了声响,死寂得就仿佛男人已经不在了一般。
隔着电话也无法知道宋亦霖此刻的表情,夏温暖有些急了,她讪讪一笑,原本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挺无伤大雅的,这时却自觉有些过分了。
屏幕上的通话时长还在一秒一秒地增加,她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亦霖?”
“亦霖,你……别生气,我是看气氛有些僵才会……”
话说到一半,那头的男人又忽然长舒一口气,拍胸口的声音剧烈而又有规律,“吓死……我了……”
她听见他这么说,话里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暖暖,你忘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忘了我!”
孩子气,同时却又振振有词。
宋亦霖认真的执着让夏温暖失笑,同时又被深深地感动了一把。
她“嗯”了一声,捋了捋发丝,语气有些生硬,“其实,也并不是全部都是骗人的。有些事记不清楚倒是真的,但努力想,应该能想得起来……”
就是头会非常的疼,像是会裂开的那种感觉。
夏温暖不想折腾自己,常常会随它去了。
宋亦霖又沉默了一会,声音压抑而憋闷,“暖暖,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回美国的……只是家里真的是出了大事,我妈她差点就——”
猛然急吸一口气,男人却忽然刹住了车,“不不不,还是先不说这个了!其实我本来想带你一起走的,可那个时候你的主治医生死活不肯签字,说你的身体状况经不起长途跋涉;好死不死的项慕川又在警局,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
“等等。亦霖,你说什么?警局?”因为问话太快太急,夏温暖被呛了一下,满脸绯红,难受得咳出了眼泪,“咳咳……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项忱没有和你说么?”
宋亦霖的口气很是讶异,尽量的长话短说,“那一天,项慕川为了抓撞了你的那个肇事者,开着我的车就追上去了!后来两辆车子相撞,又出了场车祸,你们三个都被送往了医院。但不幸的是,那个肇事者最后不治身亡了……然后项慕川就被人诬陷‘故意杀人’,警察直接到医院来抓人的,他醒来没多久,就被押走了……”
夏温暖呼吸一窒,项慕川也出了车祸?而且,还缠上了官司,被关进了警局?
她下意识瞥了项忱一眼,男人能听见宋亦霖说的所有话,但他的表情太过自然,没有任何的异样。
夏温暖疑惑:既然曾经出过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从来没和自己提过?
这两个星期以来,项忱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她的床边,一言不发,化成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
夏温暖或看书、或发呆,或听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项忱,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外头是日月还是星辰,是白天还是黑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那么多绵长而空余的时间,他宁愿浪费在这种琐事上面,却不愿解释一下正经事,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他是怕她不相信他么?抑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说,项忱是在等一个时机?他在等自己开口问,或者是等她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个事实?
夏温暖又觉得头疼了,她按住脑袋,轻轻地揉了两下——算了,不想了!
项忱从来就让人猜不透,她索性就不去猜了!
“之后呢……怎么样了?”
“怎么样?”宋亦霖沉吟了片刻,“具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总之我在和你的主治医生理论的时候,你已经被项老太婆移走了!”
“嗯?”
宋亦霖一说起这个,就像是一颗被引爆的导弹一般,整个人恐怕都已经在燃烧了。
“暖暖,我和你说,那个老太婆,真的是太歹毒了!她仗着自己是病人家属就胡来,你那个时候的情况本身就糟糕,她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她要不是大我那么多岁,我就直接刨个坟将她埋进去!”
夏温暖咳嗽了两声,示意他消消气,收敛些。
宋亦霖做了几次深呼吸,总算是冷静了许多,“当时我整个人都快急疯了,但无奈找不到项老太婆,只好跑到警局去问项慕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整个人都呆住了,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折腾到我要上飞机的时间,Lucas他……”
说到这里宋亦霖又说不下去了,因为实在是有些丢脸。
他几乎是被陆加架上客机的,那个时候整个客舱的乘客都沸腾了,有的甚至还拿出手机拍照认证了,害得宋亦霖老脸挂不住,最后只好躲进了头等舱。
宋亦霖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不过,临走的时候项慕川还郑重其事地和我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出事的!”
夏温暖听到这里,心脏皱缩,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好听呢?
他所谓的照顾,就是将自己交给项忱?
妻子、孩子,通通假手于人?
而且,还是他最厌恶、最痛恨的那个人?!
然后他呢?他在做什么?
他又在陪着谁?
又为了谁的孩子,在扮演着一个好父亲的伟岸形象?
“不过现在看来,我是错信了他了!”
只是当时除了项慕川,宋亦霖再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