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晋被带走了,下了被告席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然中带着几分沧桑,他没有比她大多少,可那一眼,分明是他们之间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因为权晋的左右臂膀坚称不关权晋的事情,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干的,最后,权晋的四个得力手下,两个背叛终身监禁,一个被判刑二十五年,年纪最小的范一凯,被判刑七年。而权晋被以治下不严之罪,革职查办。部分证据直指权家,他一力承担,却在最后关头被唐之洲的逆转证词翻身,几经上述驳回,最终判了两年流放监禁。
这个案子轰动全国,就算保密开庭,也免不了蜚短流长。
军部顶住了巨大的压力,才没有枪毙掉他们。
十一月,北京开始大雪纷飞的时候,权晋等人离开军部温暖舒适的环境,被押送到了山东海岛上的流放监狱。
警车停在码头,权晋等人穿着薄薄的衣衫登船的时候,唐之洲躲在码头的一艘船上,隔着远远的凝望他。
就算穿得朴实无华,他依然是最风光的人。
所有的媒体都只拍摄他的照片,在无数的指责和谩骂声中,他安然平静。目光一一扫过人群中,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最终失望而回。
轮船启程远去,他一直站在船头,不肯进去,直到视线里他已经缩小成为一个点,码头上再无人守候,唐之洲才从旧船里出来。
第二天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京城第一权少踏上海岛监狱”的大红标题。下面,是他站在码头上的照片,微微蹙着眉头,面无表情的英俊。她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终于掉下泪来。
唐之洲以为一切事情都已经完结,然而不是。
转眼新年就要来了,一天,她去超市买东西,无意间撞上了一个男人。
两人四目相对,男人吃了一惊:“唐小姐,怎么是你?你怎么还在国内?”
“我不在国内,应该在哪里?”唐之洲反问他:“小于,好久不见,如今你是跟着谁?”
他依然是穿着军装,听了这话苦涩一笑:“中将入狱,总会出来的,我会在军部等他。你呢?中将不是安排好了人在瑞典接应你,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唐之洲摇摇头,中将两个字,刺痛了她的心。
她以为,他已经离她很远了,其实还是很近,近得就在心里,不用伸手都能碰到。
权晋给她的那一张卡,她没有交出来,也没有动用。小于可不可信,她不敢赌,她已经输不起。但此刻听到他提起这张卡,想来他也是知道的。他们并肩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走,她假装无意地碰掉他的东西,趁混乱中,她把卡塞到小于的手里,低低的说:“这张卡,帮他收好。等他……出来的时候,有很多要用资金的地方。”
小于捏着那卡的一角,愕然地看她。
她直起身来,假装不认识地道歉,然后跟小于错身而过。
忽然,她听到他在身后说:“唐之洲,你如果对权将还有一丝感情的话,就应该帮他伸冤。”
他重新走到她身边,将卡放在自己的口袋:“这个我会转交,但有一点我期望你明白。你年轻天真不知道从政的险恶,被人蒙在鼓里也不知道。权将他……真的是冤枉的!”
他再也不管她,连买的东西都不要了,大步离开。
当天晚上,唐之洲再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翻看手里的钥匙,突然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想起李蓓蓓把钥匙交给她的时候,说过的话。她说:“如果权将落网,你要把这个钥匙藏得好好的,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如果权将侥幸逃过了,就把东西给他。”她从前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在权晋还在位的时候,这个钥匙不能给他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李蓓蓓已经知道,权晋是绝对逃不过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唐之洲只觉得头疼,头一次,她憎恨自己的从业经验还太少,没有正儿八经地把学校学到的知识用到实例中,去抽丝剥茧的分析乱成一团的事实。
她想了整夜,天色微凉,天边日头冒出来的时候,她忽然醍醐灌顶:“难道……李蓓蓓,根本就不是跟权晋一伙儿的?”
她的心跌落谷底,一个可能的推理冒出来,她的心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极致的冷寒。
唐之洲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如果……
如果李蓓蓓跟马希尧,一开始就跟权晋不是一伙的呢?
如果李蓓蓓跟马希尧跟权晋接触,只是为了掩护另外一拨人呢?她听说,权晋在军部其实是有对手的,军部几家的争权夺势,已经持续了大半个世纪。如果是……别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呢?
是的,一定是这样!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权晋落网后,权老在风口浪尖上隐退,军部的权利基本上就落入了别家的手里。这个时候,这个证据无论多重要,都不可能给权晋带来利益,只会带来无尽的风险,所以,如果权将落网,绝对要藏好,不能交出来。
如果……如果权晋逃过了这一劫,就证明了权家根深蒂固,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那么这个证据就派上了用场。
对,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唐之洲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让李蓓蓓和马希尧要拼死,背叛原来的东家呢?
很明显,马希尧落网,是不知情的权晋一党所为。马希尧落网后被人授意反咬权晋一口,但他做了后,没想到他忠于的人会对他下手,死得不明不白。李蓓蓓恨意难填,带着证据出逃,却也自身难保,刚好撞到了她——这个不是任何一方势力的人,所以,她放心地把证据交给了唐之洲!
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局,设局的人,实在是高!
唐之洲握紧钥匙,终于知道,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
一颗棋子,一颗迷惑权晋的棋子!
她倒在地上,想起权晋临走前看她的眼神,只觉得心痛得快要撕裂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