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湾寨子内,白族老祭司婆婆轻轻安抚着不断哭泣的四妹小椿,若非阿爸本身也乱了分寸,三兄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出门。
“我没有用玄功,”阿爸似乎想了很久,水烟咕咕咕响着,“阿花姐你不用担心。”
老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在小椿头上爱抚着,“莫哭,莫哭,傻丫头。”
白家湾从过去十几户,慢慢通过与本地白族人通婚,几十年来,也发展到了近百户。
但真正知道白家湾秘密的,也还是最初的那十几户的家长们。
白小杉的父亲,就是深受祭司信赖的一户家长,当年所有不愿意隐忍的同伴们,大都死在了南迁的路途中。
没有比所有活下来的人明白,忍字的价值和珍重。
甚至连小杉母亲在密林中被野甲猪撞伤,也没能换来祭司的出手相救。
为此,阿爸再也没有参加后来的任何探索活动。
今天,这样的难题再一次摆在面前。
自己的孩子,还是老大,又一次面临抉择,阿爸颤巍巍地抽着水烟,那颤抖,不知有几分是愤怒,有几分是不甘。
几十年了,蛮以为岁月会淡泊那种杀戮的戾气,孩子们长大后会彻底地融入到南疆无忧无虑的生活中。
但为何人世间总有那般嫉妒?
总是躲,何时才能出头?
老祭司似乎感觉到阿爸心理的变化,长叹了一声,“我们已经在西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谷地,随时都可以迁移,这些年可能是我不对,以后寨子里的事情,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阿爸愣了一下,几十年前南下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祭司还正值风华绝代的年纪,甚至暗地里还是诸班护卫的梦中情人,转瞬几十年过去了,却要为自己家的孩子操心。
想到这里,阿爸忽然说道,“杉儿回来时,我感觉他似乎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老祭司抚摸小椿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过了会,老祭司又有些无奈地自嘲道,“天地嬗变,风云际会,有些道也不是我能参透的。”
许久,大家都没有说话,四妹也在老祭司婆婆的怀里睡着了。
这时,小杉正带着两位兄弟回到寨子中。
与小桦、小樟的战战兢兢不同,小杉心中早有计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思想看来在哪个时代,哪个社会都行得通。
如果阿爸真要把自己交出去,就不会亲自去救自己。
即使青牛寨非要自己“抵罪”,小杉也打定主意离家出走,青牛寨真有本事抓到自己再说,对于深谙密林潜伏和生存技巧的肖劲锋来说,这都不是事。
刚迈入家门,小杉就看到了四妹在一老妪怀中酣睡,那老妪应该就是小樟说的老祭司婆婆吧。
还没等小杉说话,阿爸把水烟筒在地上磕了磕,“你还懂得回来?”
小杉没有避开阿爸愤怒中参杂仁爱和喜悦的目光,坦然道,“阿爸,你听说过烟雨楼易枫吗?他抢了四妹给我的石头,却传了我几招武功。”
“哼!几招武功?”阿爸突然打断小杉的话,拿起水烟筒劈头盖脑就砸向小杉,“人家几招武功就把你乐成这德性!”
小杉没有用手去挡阿爸的水烟筒,尽管他也看出阿爸出手偏了一点点,没有直接砸向脑袋,而是往右侧了一点,狠狠砸到了肩膀上。
啪的一声响,把小杉打得趔趄了一下。
多年练就的本能,让肌肉略微前伸,硬是靠肌肉瞬间的绷紧松弛,卸去水烟筒三两分力道。
老祭司的目光闪了一下,阿爸的眼神里也露出一丝诧异,只有挨了过无数次打之后,才可能会练就这种本能的肌肉“躲避”技巧,自己的儿子怎么会?!!
“孩子,你过来。”老祭司朝小杉招了招手。
小杉看了看正在老祭司怀中熟睡的四妹,盯着老妪略带浑浊的眼睛,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老祭司伸出一只手,示意着小杉把手递过去。
老妪的手很软,很温暖,小杉的手就这么被握着,感觉她就像一个慈爱的老年人。
在老祭司浑浊的眼神中,小杉阅读不到什么,反而还陷入了一阵恍惚。
“孩子大了,大了啊。”老祭司松开小杉的手,颤悠悠地把四妹轻轻抱起来,慢慢放到屋角的卧椅中,“阿爸你也放宽心吧,青牛寨那边,没事的,我会和他们说说。”
阿爸有点奇怪地望着老祭司,刚才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小桦、小樟也紧张万分。
老祭司没有再多说什么,颤悠悠地走到小杉旁边,盯着小杉望了会,捏了捏小杉的手,轻轻地说道,“孩子,能想着回家就好,能惦着家,就好啊。”
小杉不知道老祭司心中的惊骇,丝毫不亚于易枫当时。
拉小杉手的片刻间,老祭司的真气已在小杉经络间走了几个来回,而灵台中除了易枫那霹雳九式中的三招,竟是深究不尽的黑色虚空,探寻不到一点记忆的影子。
要知道,易枫并不擅长于这种意识探究的功夫,可老祭司几十年的修为都沁润在这意识海的修炼上,如果连她都无法打开小杉的记忆,那阿爸说的那件事,恐怕就是真的了。
虽然自己能轻易毁掉小杉现在的意识,但老祭司并没有把握能唤醒小杉原本的意识,与其让阿爸心痛,不如留着这个虽说有些奇怪,但至少没有一丝邪气的“意识”,让小杉“活着”,终究是种爱吧。
小杉不知道自己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
看着两个弟弟发自内心担忧的眼神,看着四妹挂在眼角的泪痕,看着阿爸脸上皱纹中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小杉心中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再世为人,不管怎样,不能辜负这份爱。
“石头那些别稀罕,烟雨楼什么的,我没听说过,你也忘了吧,”阿爸也没有多说什么,把水烟筒往屋角一搁,就往厨房走去。
阿爸不喜欢吃饭时说话,所以一家人吃饭,从来都不怎么言语。
四妹很开心大哥好起来了,而小桦、小樟也很兴奋阿爸没责怪大家,虽然大家都是默默吃饭,但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开心。
小杉“既往”在部队吃饭就很快,所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还特意给阿爸重新换了水烟,看着阿爸有点儿惊讶的眼神,小杉更坚定了好好爱这家人的心。
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杉独自一人来到屋后的院子里。
稍一运劲,脑海里就浮现出易枫的招式,白天虽然现学现用杀了乔八,但为了更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小杉知道自己不能有半点的懈怠和侥幸。
以肖劲锋前世的记忆,易枫的招式应该是一种格斗技击术的进化,更掺杂着类似咏春的寸劲,所以能在数招之内激发最大潜能。
而且,更值得反复训练的是,三招看上去简单,但背后对不同战斗场景下的变招却各有巧妙之处,小杉越研究越有兴趣,练到酣处,劈掌成风,隐约有种风雷变幻、雷霆随身的气势。
而小杉更强烈感觉到,开启在自己眼前的,是怎样一个浩瀚的武学境界,自己一定要再见见易枫,虽然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渣,但相信凭借自己的刻苦和悟性,一定可以变得更强。
小杉忘情地演练着,没有想到,阿爸正在寝室的窗前,默默看着他。
阿爸的脑海里,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矫健的身姿,看来小杉的武学天赋不逊于自己当年。
而颇有点讽刺的是,小杉现在练的,却不是自己的正宗玄功。
小杉练了许久,阿爸看了许久。
终于,阿爸似乎下定了决心,从屋里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盒,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抹灰尘。
步随身走,掌随形动,听风辨影,劲无虚发......
小杉正练得起劲,全身沉浸在高度亢奋的假想对敌状态,耳目也变得额外犀利。
突然听到阿爸的轻声一叹,不禁一惊。
皓月当空,小杉看着阿爸披着件长衫,手里似乎拿着个小盒。
“杉儿,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好朋友送给阿爸的礼物,”阿爸一边擦拭着小盒,一边说道。
小杉虽然不知道小盒背后的故事,但看到阿爸这么晚还没睡,不免有些心疼,“吵到阿爸了,夜里风寒,阿爸还是进屋说吧。”
阿爸嘴角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哪知道练过正宗玄功的,怎会害怕寻常寒气,不过也顺着小杉的意思,乐呵呵等小杉迎过来,一起走回屋里。
灯下,阿爸轻轻打开了小盒,里边露出一个精致的手环。
阿爸拎起手环,轻轻地爱抚道,“别小瞧这个手环,它可是当年大家争着要都没抢到的东西,若不是阿爸你当年够帅够猛,也不可能拿到这么一只。”
听到阿爸居然这么说,小杉乐得差点喷饭,“阿爸现在也挺帅的!”
没等小杉再多贫几句嘴,阿爸突然深色一肃,略微旋转了一下手环上的一处花纹,再稍微一运劲,却见手环奇迹般地延展开来,竟变成一把巴掌长的弯刀。
“这是玄铁刀,白羽门里边想把名字挂上墙的工匠,第一关考的就是打造一把类似的弯刀,”阿爸眼里满满的回忆,“咱们当年被称为中原机关第一,哼,什么公孙家,什么天机府,若不是当年那场****,哎.....”
小杉的嘴早已变成一个鸭蛋,如此精巧的变化,即使放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估计比最精密的瑞士钟表都巧妙很多。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小杉心里翻起了巨浪。
看着小杉惊讶的表情,阿爸笑了,就知道这小子没见过世面,但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也许是应该早一点让孩子们知道家族的一些事情。
弯刀在阿爸的手中比划了几下,只见阿爸无名指一弹,弯刀竟在掌中旋转起来,轻轻往门处一甩,如回旋镖一般绕了个圈,又回到了阿爸的掌中。
哇靠,这太神奇了,小杉这下可不是惊讶了,而是瞬间脑补了这弯刀在格斗中的N种用法,绝对的大杀器啊,自己当年见过那么多国家开发的冷兵器,没有一个比这个巧妙的。
阿爸轻轻按住一个花纹,稍一用劲,玄铁刀倏地一下又变回了手环,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这么被阿爸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