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萧瑟。
秋风之中,森林显得小了,不那么威风,不那么神秘。时常在车马道上去来的小矮人们显很同那些禽兽一样惊惶惶的。
燕氏坞仍是燕氏坞,伟石国仍是伟石国,一切都无甚变化。大宋皇帝徽宗被屡犯边陲的金兵缠住了,无暇来管顾燕氏坞。
伟石国很平静。
伟石国的人都很快活,因为他们的公主有喜了,她孕有一个矮小、强壮、聪明的子嗣,无论男女,都会是伟石国的王位继承人。他们都瞩目皇宫,在那里有一个女人,一个矮子女人,她居住在一间黄金屋内。
燕姿坐在床上。
从那一次祭祀之后,郅安就又来了几次。
第一次,她闷声不响,等他把门关好,就一冲扑上,对他拳打脚赐,狂喊詈骂,骂他是矮子狗,喊他滚出去。
郅安不语,只是随手化解她的招式,一招一招化解得很认真。
她最后哭了,躺在床上,不理郅安。
郅安跪在床前,他又有些后悔。他早已垂涎燕姿的美貌,但深知燕姿看不起他,对他瞧都不瞧,这让他又恨又嫉。他想燕姿,日夜思念,他恨白年青,恨他成为了伟石国的驸马。他以为他这一辈子无缘亲近燕姿了,谁知伟石国却需要一个矮子继承人,这给了他良机。
他终于成为那次祭祀的献祭人。
他知道白年青没了,忽然失了踪影,他认为从今以后他就会成为燕姿的心上人,成为伟石国的驸马。
但那一次之后,燕姿竟未孕。
这让他吃惊,如果他在一年之内不会让燕姿怀孕,那么一年之后的献祭日,将是他被割去阳具和新的献祭人产生的同一个祭日。他必须让燕姿孕育。
他天天来黄金屋。
燕姿让他跪着。
燕姿仍想念白年青。
夜里,燕姿醒来,见他仍在地上跪着。她心中的怒气稍解,就迷瞪着眼问他:“夜里跪在地上,你不凉么?”
郅安道:“不凉,心里热。”
燕姿道:“心慢慢也会凉。”
郅安道:“除非心不跳了。”
燕姿叹了一口气,迟疑了半晌,才道:“你如果不动我,就可以在床上睡,好不好?”
郅安喜出望外,道:“好,好。”
那一夜绵雨,雨淅淅沥沥下着,浇得人心里生出种种闲愁。
静夜绵雨,燕姿觉得无卿,就对郅安道:“为什么不讲个笑话听听?”
郅安笑笑,道:“公主喜欢,我便讲。”——从前有个孩子,长到了六岁,还很矮。爹娘叹气,外人叽笑他:“三岁长胡子,小老样儿。他气得直哭,这一天,果然从哪里找到了胡子——他是从山羊下颏剪来了一绺胡子——粘到了下颏上。他让左邻右舍吃惊,这孩子长了胡子啦。从那以后,他就叫胡子郅安。”
燕姿听得很动心。
她也是一个矮子。
听母亲说,她哭了好多回,为她是个矮子。后来母亲死了,因为燕婴不是矮子,母亲就死了。他没了母亲,没了姐姐,没人疼她。燕姿伤心地哭起来。
郅安跪在床上,凑上来抱住她,轻轻地劝她:“别哭,我们自己又不想矮……”
燕姿紧紧抱住了郅安。
那一夜,他们颠鸾倒凤,很快活。
郅安盼着有个结果。
燕姿也头一回盼着生一个矮子,一个聪明、强壮,能压倒一切男人的矮子。
他和她都听到了那沙沙雨声中和谐的心跳,听到了男人女人呼唤子嗣的和谐心声。
他们也听到了一粒粒雨水滴入花蕊的那滋润轻响。
他们很快活。
她怀孕了。
他知道这是一个矮人,一个同她一样的矮人。无论他是男或是女,他都将是伟石国的第三代国君。
她知道怀孕了的这一夜,哭了一夜。当郅安来向她温存的时候,她突然一个纵身,从床头拔起匕首,向郅安刺去。郅安不防,他的一条臂被刺伤,血流不止。
他吼喊道:“你干什么?你疯了,你个矮疯子!”
她也狂吼:“你这个丑八怪,你这个矮子,赶快滚,去戴你的官帽子,留起来你那丑胡子吧!你再也不要到我这里来。如果你来了,我一定宰了你,半夜里也宰了你!”
她从这一夜就独处一室,把自己关在那间黄金屋里,静静地等着,她想等着白年青。
她等来的是一夜夜的寂寞。
夜半,燕姿突然从梦里醒来。
她知道屋子里有人,屋子里一定有人。
门虽然关着,窗扉也关得很严,但她知道屋内一定有人。她从心里感到屋子里有人。
“谁?”
没人答话。
燕姿抓起了匕首,身子一滑,便到了桌边。她一抓蜡烛,没了,桌上的蜡烛没了。
一定又是郅安。
“你这个王八蛋,滚!我告诉过你,不许再走近我……不然我宰了你!”
那人仍不还声。
她觉得不对,又去床边摸蜡烛。她摸到了蜡烛——这是白年青放蜡烛的地方!
她声音颤抖:“是你?是你!是你!”
她要点烛。
“别点灯!”
果然是他,是那个她到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的他,是那个与她洞房花烛,谈笑欢娱的他。
“你……你怎么才回来?”她的声音抖。
“你等不及了,是不是?”
燕姿从心底里透过一阵子悲凉:他全知道了。
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她不乐意又能怎么样?她先是伟石国的公主,然后才是他的女人。
“你回来……还走不走?”
“走,马上就走。”
“既然就走,何必来这里?”
“来取我的草帽……”
燕姿冷笑道:“啊,对了,它是银子的,金子银子么,总比人值钱。”
“金子银子比人可靠。”
燕姿一回身,从床头抓起草帽,掷过去。
白年青在暗中抓住了草帽。
燕姿突然流泪了,吼:“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已经拿到了草帽,你为什么还不走?快走,快滚,你这截长木桩子!”
白上青慢慢向门口走去。
燕姿吼了一句,道:“你滚!你再也不要回来!我要当伟石国的国王了,我要生儿子啦,你知道不知道?生儿子可不管你叫爸爸,他管那小矮人叫爸爸。他也是国王,他会是伟石国的第三代国王。我们母子俩只有一个心愿,让你们的大宋国完蛋,让你们这些高个子男人在哪儿都象在燕氏坞一样,低着头走路,恨不能把头伸进裤裆里去……”
白年青打开了门,在风声嘶吼中走出去。
燕姿泪流如雨,她泪眼婆娑,四处寻摸:“草帽呢?他的草帽呢?他的草鞋是穿去了,他的草帽昵?怎么没有了,他的草帽……他要回来了怎么办?金丝草鞋银草帽,专踩天下不平道。没了草帽,让他怎么再去闯天下?”
她哭得很伤心。
她突然拭去了泪。
燕姿高喊:“来人哪!来人哪!”
喊来了三个宫女。
“快,快去传郅安!快,马上去!”
一个宫女踌躇道:“公主,现在天黑了,这么晚了,怕……”燕姿高喊:“你怕不怕我?”
她一匕首刺入那宫女胸中,宫女当时气绝。
“把她拖到门口,快去传郅安!快去!”
两个宫女哆嗦着,拖出死宫女,去传郅安。
郅安一阵风似地冲进了门。
他手执长剑,四处寻视,以为她有了什么意外。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燕姿痴呆呆站着,手里满是鲜血,匕首叭地落在了地上。她上前去,用双手紧紧抱住郅安:“你别走,你别走,你陪我睡,你还讲咱们小矮人,讲矮人……”
郅安受宠若惊,不知怎么办才好,不敢看剑,不敢亲近她。燕姿抱着他,跌倒在床上,双眼瞪圆:“你亲呀,你亲呀,快点!快!你用劲儿,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