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姿楼的人喜欢夜里交易。
是珠宝在夜里更容易辨识?还是因为珠宝在夜里更不容易辨识?白年青与沈多刚刚更衣完毕,就被人请去楼上。这是一间很大的厅堂。
厅堂上千烛闪光,厅堂里亮如白昼。
厅堂里四处安上了几百把椅子,这些椅子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
这都是来自天下的珠宝商人。
他们都缄默不言,看惯了珠宝的人,对人世间的一切冷热都很少动心。
他们在等待着燕姿楼的春季珠宝大会开始。
他们在等着燕姿楼的主人。他们虽然有的来过几次,十几次了,但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这一次燕姿楼的主人会是谁。
燕姿楼上很静,人们都象屏息而待,都在等着燕姿楼的主人。这时,楼上走下来了三个女人,这是三个很有姿色的女人。
三个女人都大笑。她们就是燕姿楼的主人。
三个女人向众人环巡施礼。
三个女人都很年轻,自称一个叫燕伊,一个叫燕妫,一个叫燕环。一个穿红,一个穿紫,一个穿绿。
燕伊开口道:“有劳各位远来了,燕姿楼在这里向各位致谢了。”燕妫和燕环都一齐施礼。
燕伊道:“各位远来,当然不为客气。在下特为各位准备不夜之谈。现下特请各位品味品味燕氏坞的燕窝粥。燕伊在这里提醒各位了,上次有的客人心疑不饮,就无力气坚持得下这彻夜之谈,有些疲惫。燕伊告罪了,凡是在燕姿楼的夜谈中打哈欠的,一律请走出去,自行方便,请勿再踏进我燕姿楼一步,别怪小女子言之不预。”
众人都点头,除了白年青,大约没有人不知道燕姿楼这一规矩的。
每个人都饮下了一碗燕窝粥。
白年青喝下了这一碗粥,心中暗暗称奇:这是一碗良药,对武功奇高之人更有效力。
白年青更注意起这燕姿楼。
燕伊道:“好,仍如往年惯例,我们先举一人为燕姿楼珠宝盛名的第一珠宝商人。还是那办法,只要这人一开口,就算买断卖断,两家都不得开口。但这也得有一规矩,就是这一个第一珠宝商人今晚只开得三次口,而且绝不是对一人一货,或一人多货。”众人应诺。
就推举这个天下第一珠宝商人。
一个瘦削老头道:“我看还是推京都宝华斋的刘丛老先生。刘丛老是咱珠宝界的泰斗,又识货又义气,还可任一年天下第一珠宝商人。”
众人就一哄声喊好。
就都看着燕伊,等她决断。
燕伊笑盈盈道:“刘老先生做过一次天下第一珠宝商人,当然再做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但我在这里推举一人,想必大家更会赞成。”
众人忙问是谁。
燕伊笑吟吟的目光竟然一一扫过张张期待的脸,落在白年青身上。
她笑道:“我推举白年青白少侠为天下第一珠宝商人。”
众人吃惊,稍顷大哗。
众人既意外,又不服。
可燕伊不语,她等众人议论之后,就笑了一笑,问白年青道:“白少侠,你来做这个天下第一珠宝商人好不好?”
白年青突然应道:“不好。”
燕伊也不意外,又问:“为什么不好?”
白年青道:“我不是来买珠宝的,我也不来卖珠宝。”
众人吃惊了,他既不买,也不卖,当然就不会偏袒,冲这一点,他做天下第一珠宝商人倒合适。
燕伊又问道:“你既不买,又不卖,岂不是绝对不会偏袒一方?”白年青道:“我不懂珠宝。”
这一句喊出,众人更吃了一惊。他不懂珠宝,怎么当天下第一珠宝商人?
燕伊问道:“这里除了这位沈多先生,你还认识谁?”
白年青摇摇头:“不认识,沈兄也只是在今天刚认识的。”
厅堂上有人知道他与沈多乘车之事,马上有六七人附合,说他所说不假。
燕伊又笑道:“你谁也不认识,对于大家岂不是更好?”
众人竟然有拍掌而呼的。对呀!省得每一次都为那个今年天下第一珠宝商人提心吊胆,怕他没了自己的宝贝去,怕他偏袒了别人。用了这个笨蛋,岂不是等于没有他一样么?众人竟然同声喊好,一致同意推举这个白年青为天下第一珠宝商人。
这个天下第一珠宝商人也有好处。好处并不在这次会上。会上他只能偏袒一方,让买方或卖方吃上一点“明亏”。他可以发话三次,为三个人弄一点儿便宜。但这毕竟是当众交易,虽有燕氏坞这一杆大旗撑着,也不能在众人在前太过不去,也就没有多大的捞头。天下第一珠宝商人的好处是在会下,这一年来,他既为天下第一珠宝商人,便说话有人听,放屁有人闻,做生意有人捧,日子会好过得多了。这些珠宝商人当然想着这个天下第一的头衔,但只能一个,哪能轻易落在自己头上?落在自己头上不容易,落在别人头上又肉疼。顶好是落在一个不懂珠宝甚至不干珠宝的人头上。这事当然人人乐意,但年年先选的人都是大珠宝商,会后生意兴旺,哪里会选一个不懂珠宝的人?
今天偏偏来了一个。偏偏燕姿楼又要选他,众人何不乐而众命呢?
就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大笨瓜白年青当一年天下第一珠宝商人有什么不可?如果他真弄珠宝,连天下珠宝店里的小伙计都可以骗他一溜角力斗,有什么不好?
众人一致推白年青为天下第一珠宝商人。
白年青竟冷冷一笑,不再推辞了。
就开始交易。
有拿出来明珠翠玉,有拿出来金饰古玩的,青海的玉冰蟾,肃慎的不老草,还有南方的奇珍异草,北方的珍禽药材,一一交易。看来,这大会的事儿挺多,绝不仅仅是珠宝交易。
这或许和燕氏坞的老主人为女设市的初衷不大相符吧?
但人们已经把它改成这个样子了,谁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它?那个要推举刘丛为天下第一珠宝商人的瘦削老人一拱手道:“众位相识,我这次没带来什么新鲜奇珍,只带了一样玩物,拿来与大家看看,也让大家开一开眼。”
众中人中就有人嚷:“徐老怪,你有什么玩艺儿,你就快一点拿出来呢,别卖关子啦!”
这瘦削老人一笑,掏出一个小小锦匣,把它放在桌上。
他打开锦匣,又打开锦匣之内的小方盒子,从盒子中捧出一只小小的白龟来。
谁见到过白如纯玉一样的龟?谁见过眼如宝石,甲如玉环,体内一切隐隐可见的白龟?
白龟为天下之稀物,千年难得一见。
众人顿时喝一声彩。
徐老怪大为得意:“这一只白龟有好几种奇异,不知众位知不知道?”
众人皆曰不知。
徐老怪愈加得意:“你只要在它身边数丈之内,携带毒物,这龟就躁动不安,你如果把毒水放在它身边。它就将水中之毒吸得一干二净,还你一钵清水。你如果在它身边纵火,它的龟背上便可示火警,哪边着火哪边龟背便成红色,奇更奇在可预先警兆。这岂不是天下至宝?”
徐老怪便叫人取一钵清水,把毒药下在水里,以鸡饮水,一啄而死,毛羽尽脱,肉成僵硬,坚如钢铁,显见毒药性剧。徐老怪将龟放在水碗旁边,也不见那龟动作,水碗亦无甚动静,但见那龟一忽儿便变了颜色,白白的龟背变灰了,变黑,又一点点变红,最后又变成白色。
水碗里的水成了清清的了,徐老怪将这碗水一饮而尽,吧吧嘴,还笑了一句:“好渴!”
众人就喝了一声彩。
但见那龟全变成了白色。
徐老怪又道:“各位谁兜里有火种,这桌上我放下一堆硫磺引火之物,你们东西南北方向有火种之人可想着要来燃点这火,却没动作。”
便有人想点火。
但见那龟头上、颈上、身上都有了一块块的红色。
徐老怪笑道:“想累死我的龟儿不成?这多人想点火?你们可少一些人想,渐渐不想了才好。”
便有人想来点这火。
徐老怪便一一点明谁谁兜里有火种,谁谁开始不想点这火种了,一一点去,皆应验不爽。
众人暴喝了一声彩。
徐老怪环揖了一圈儿道:“诸位,打从盘古辟天地,谁见过白龟?这只白龟是天地造化的神物。古人说,小人无罪,怀璧其罪。我这个徐老怪怎么能生受得起这一个宝物?现今拿出来,让方家买去,也不愧了天地造物的一番大苦心。”
众人就喊价。
江湖人知这一只白龟是稀世之宝。江湖之人,刀头舔血,死中求活,图的是一个死得明白。可惜江湖风波,多让人死得不明不白。人之死法多种,可放火投毒是害人的两大毒计,有了这只白龟,怕你什么火?怕你什么毒?火不等你放便有了警兆,毒过了白龟可以疗毒。这宝贝哪里去寻?这宝贝有多少价值?
就有人喊价三万两。
又有人喊价。
此起彼应,就喊了半个时辰。
这一只白龟就抬到了八十万两。
八十万两是那个胖胖的刘丛老先生喊的。
一时沉寂。八十万两,厅堂上没有多少人喊过这个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