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台儿庄前线视察,和抗日军民朝夕相处半个月,每天都要被他们为保卫祖国而战的热情所感动。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全国规模的抗日战争揭开序幕。受尽屈辱的中国人民,终于气壮山河地发出了抗日的吼声。
抗战爆发的时候,郁达夫正在福州。他非常激动,看到了民族的希望,积极从事抗日文化宣传活动。
福州的于山有座戚公祠,是为纪念抗倭民族英雄戚继光而建造的。郁达夫曾数次登临于山,凭吊这位英雄。现在,他再次来到戚公祠。睹物思人,浮想联翩,便步岳飞原韵,写成一首慷慨激昂的《满江红》: 三百年来,我华夏威风久歇。有几个,如公成就,丰功伟烈。拔剑光寒倭寇胆,拨云手指天心月。到于今,遗饼纪征东,民怀切。会稽耻,终当雪。楚三户,教秦灭。愿英灵,永保金瓯无缺。台畔班师酣醉石,亭边思子悲啼血。向长空洒泪酹千杯,蓬莱阙。7月27日,郭沫若抵达上海。郁达夫专程赴沪迎接。当晚,由郁达夫作东,在来喜饭店为沫若洗尘,沈尹默、李初梨、张凤举、施蛰存、金祖同等人作陪。
在以后的十几天里,郁达夫陪同郭沫若参加各种活动。许多文化团体以及新朋旧友纷纷邀宴,国民党达官贵人也摆出姿态,接二连三地开会、设宴,欢迎郭沫若。郭、郁忙于应酬。
8月7日,中国剧作者协会为了欢迎郭沫若回国,在蓬莱大戏院演出多幕剧《保卫卢沟桥》。开演前,演员朗诵了郭沫若为这个剧本的题词: 卢沟桥已经失掉了,
我们依然要保卫卢沟桥。
卢沟桥,它是不应失掉,
在我们精神中的卢沟桥,
那永远是我们的幕表。
卢沟桥虽然失掉了,
我们依然要保卫卢沟桥。顿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郭沫若的题词,道出了人们的心声,表现了中国人民对侵略者同仇敌忾的感情。置身于观众中间,郁达夫深受鼓舞。
8月11日,郁达夫告别了郭沫若,乘船回福州。
在上海时,郁达夫明显地感到了大战即将爆发。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天天在公园靶子场一带耀武扬威,附近居民,深恐“一·二八”惨剧重演,已纷纷迁入英法租界。街上行人稀少,店铺门窗紧闭,墙上贴着迁移或招租的广告。而闸北居民,携着铺盖、财物,四处避难去了。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
而轮船上,也有不少难民,旅客比平日多了一倍。船驶出吴淞口,只见有二三十只日本军舰,停泊在浦江上下。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像蚂蚁搬家一般,忙着搬运弹药食品。日本的扬子江舰队,整齐地排列在两岸,虎视眈眈地面对着过往的中国船只。郁达夫心情沉重,预感到战争马上就要爆发。
果然,还在途中,就传来了“八一三”战争爆发的消息。由于敌人封锁了海面,轮船不得不在舟山湾附近抛锚躲避。过了两天,看看前进无望,只得退回宁波。
郁达夫在宁波上岸,过曹娥江,经绍兴,折返杭州。与家人短暂相聚后,再自陆路经建德绕道闽北返回福州。
回到福州后,郁达夫一改过去一段时间消沉的态度,工作非常积极,热情地参加抗日救国活动。他在《敌机的来袭》一文中,谈到了当时工作的情形: 自从去年7月,我国抗战以来,福州亦和别处一样,成日成夜,只在做抗敌救国的准备工作。要募公债时,我们就募公债,要征棉衣时,我们也征棉衣。其他如征兵,封锁江面,送出壮丁,去前线杀敌,组织战地服务团,去战线后方从事救护的工作;做反侵略运动,到各乡村去宣传抗敌救国的意义;节食救国,一日一分运动,收集旧铜烂铁,救国连索等等。凡可以尽力于国家,有助于抗战的事情,我们统统在做。10月17日,福州文化界在南街安泰桥附近的一个礼堂集会,商讨文化界抗敌救亡事宜。郁达夫到会,并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号召文化界积极开展活动,配合前线的抗敌。会上,成立了福州文化界救亡协会,郁达夫以最高票数当选为理事,并被推为理事长。此后,他为协会主编会刊《文救周刊》和《小民报》副刊《救亡文艺》。
郁达夫以手中的笔为武器,努力为抗日救亡鼓与呼。原先大量创作的游记一类的闲适文字基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战斗性的杂文。《九·一八六周年的现在》、《文化界的散兵线》、《预言与历史》、《救亡是义务》、《这假冒还胜似那假冒》、《我们在后方》等杂文,都发挥出匕首和投枪的作用,对于动员民众投入抗战的行列,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在《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一文里,他充满激情地写道: 纪念先生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赓续先生的遗志,拼命地去和帝国主义侵略者及黑暗势力奋斗。现在,先生遗志的一部分,已经实现了,就是对侵略者,我们已予以打击;可是黑暗势力所产生的汉奸们,还在我们的后方,跳梁显丑。纪念先哲,务须达到彻底完成遗志的目的,方能罢手;我们希望在最近的将来,能把暴日各军阀以及汉奸们的头颅,全部割来,摆在先生的坟前,作一次轰轰烈烈的民族的血祭。上海沦陷后,日寇大举内侵,杭州告急。王映霞偕其母带着三个孩子,忍痛离开才住了一年多的“风雨茅庐”,撤到富阳郁达夫老家。杭州很快沦陷。王映霞决定从富阳撤往金华、丽水一带。临行前,她动员七十二岁的老婆婆与他们一起走。但老人家坚决不肯离开故土,她说:“你们年轻,又带了孩子,应该马上离开这里。我老了,不中用了,而且也舍不得离开这个老巢。饭总不会没得吃,饿不死的。”未曾想到,当日军侵入富阳县城时,她孤身一人,竟活活饿死在自己家里。时间是1937年12月31日。
郁达夫在福州得知富阳沦陷、老母饿死的噩耗,悲痛万分。他遥祭北天,失声痛哭。富阳已在日寇的铁蹄之下,郁达夫无法前去收殓老母遗骸,便在福州光禄坊寓所设置了灵堂,寄托哀思。
1938年3月初,回国后一直从事抗日救亡宣传工作的郭沫若,受命组建第三厅。当时,为了抗日的需要,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成立了政治部,由陈诚任部长,周恩来和黄琪翔任副部长。政治部下设四厅。国民党考虑到郭沫若的威望,敦促他出任第三厅厅长。而共产党为了掌握这一政权机构,充分利用它来体现党的路线和政策,也希望他担任这一职务。经过周恩来多次做工作,原来在思想上有顾虑的郭沫若终于同意了。在董必武、周恩来、博古、阳翰笙等人的支持和帮助下,郭沫若决定把第三厅建设成以共产党为核心,各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和民主人士参加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机构。郭沫若推荐范寿康为副厅长,阳翰笙为主任秘书,傅抱石为秘书。第三厅下设第五、六、七三个处。第五处掌管动员工作,处长为胡愈之;第六处掌管艺术宣传,处长为田汉;第七处掌管对敌宣传,处长为郁达夫。组织机构确定后,郭沫若立即给郁达夫去电报,邀请他即刻到武汉来就任对敌宣传处处长。
接到郭沫若的邀请,郁达夫便向陈仪请求辞去公报室主任之职。陈仪同意了。3月9日,郁达夫离开了福州。
他先回到避居在丽水的王映霞身边,想动员她一起去武汉。这时他们感情上已出现巨大的裂痕。后来,王映霞虽然跟他去了武汉,但时间已耽搁,到武汉已是3月底了。因对敌宣传处的工作很紧迫,郁达夫又迟迟未到任,处长便由范寿康担任。郭沫若另聘郁达夫担任设计委员。
郁达夫一到武汉,便参加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大会,并被选为理事。在第一次理事会上,他又当选为常务理事、研究部主任,以及会刊《抗战文艺》的编辑委员。
郁达夫到政治部任职后承担的第一项重要任务,是去台儿庄劳军。4月6日,我抗日将士经过浴血奋斗,重创日军,取得了台儿庄大捷。胜利的消息给大后方人民以极大鼓舞,武汉各界群众连日来热烈庆祝。为了鼓舞前方将士的斗志,政治部决定派郁达夫去前线慰劳。
4月12日,郁达夫离开武汉。他的身份是政治部代表兼文协代表。同行的还有盛成等,盛成是国际宣传委员会代表兼文协代表。他们先到郑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会见了他们,并安排去黄河南岸视察。
下一站是徐州。抵达徐州的当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热情地会见他们。台儿庄战役是李宗仁亲自指挥的,他详细地介绍了这场战役的经过。他讲得有声有色。郁达夫听得入了迷。
郁达夫向李宗仁提出,要亲自上前线看看。李宗仁很爽快地答应了,并安排一位副官陪同。临行前,来了一个美国人,要求与他们同行。此人名叫史迪威,是美国驻华武官参赞,他刚从八路军战场上来,想调查台儿庄战役的具体情况。因为有几个意大利记者到前线窃取军事情报,政治部刚给各战区司令长官下达一道密令,禁止所有外国人到前线去,因此史迪威到徐州后,也被拦住了。史迪威一直找到李宗仁。李宗仁有些为难,美国人是应该争取的对象,正需要他们了解战争的情况,但政治部的密令又不能不执行。当时,正好郁达夫在场。李宗仁便征求达夫的意见,达夫未表示反对。因为他是政治部的代表,他不反对意味着政治部破例同意了。结果,史迪威与达夫、盛成三个人一起到了台儿庄。史迪威此行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他写成的军事报告,用事实证明中国必胜,日本必败。这篇关于台儿庄战役的详细报告,送到美国最重要的军事杂志上发表后,在美国军方和政府中引起很大反响,促使他们改变了原先的对华观望的态度,决定援助中国。史迪威后来升任将军,担任了蒋介石的参谋长,去过延安,对中国人民的抗战事业作出了贡献。追根溯源,在促成史迪威访问台儿庄这件事情上,郁达夫是很有功劳的。
郁达夫一行三人坐火车到达台儿庄车站,前线总指挥孙连仲前来迎接。然后,他们直接驰车来到硝烟尚未散尽的台儿庄,向英勇的台儿庄将士敬献了“还我河山”的锦旗。
在台儿庄前线,郁达夫深入连队,与士兵亲切交谈。从抗日将士质朴、真诚的话语中,他感受到了我们民族前仆后继、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他在前线停留了半个月时间,每天都要被广大军民为保卫祖国而战的热情所感动。
5月8日,郁达夫结束了这次慰劳活动,回到武汉。他和盛成合作,根据在台儿庄前线的所见所闻,写出一份很长的工作报告,阐述了中国必胜、日本必败的道理。报告分别送交政治部、文协、国际宣传委员会备案。
这次慰劳和视察活动,对郁达夫的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在《平汉陇海津浦的一带》一文中写道: 我们的机械化部队虽则不多,但是我们的血肉弹丸与精神堡垒,却比敌人的要坚强到三百倍,四百倍。没有到过前线的人,对我中华民族将次复兴的信念,或有点儿疑虑。已经到过前线的人,可就绝对地不信会发生动摇了。最后胜利,必然地是我们的。你不信,你就瞧!兵士们的精诚奋勇!老百姓们的扶助协力!反过来,一面却又是敌人们的畏缩与不振!卑劣与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