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伯伯在给他指引方位。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才看见自己的叉刺向的是黑豹的屁股。豹子屁股的皮子很厚，很难刺穿。他力小，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刺向屁股等于是给它搔痒。肖伯伯的喊叫让他重新找到了目标。黑豹的颈项被肖伯伯揪住高高撑起，波娃的钢叉正好斜上用力。他立即将钢叉刺向黑豹的眼睛。然而却刺到了它的耳朵上。黑豹仍然“嗷嗷”地嘶吼着抓扯肖伯伯的两臂。它鼓着的蓝色眼睛傲慢而不屑地斜瞪着波娃，根本没有把波娃这个小不点儿放在眼里。波娃也被激怒，勇从胆边生，他大喊一声“杀！”盯准了黑豹鼓凸的蓝眼睛，连小时候吃奶的力气也集中起来，将手中的钢叉“哧啦”一声，刺进黑豹的眼睛。没错，波娃手中的钢叉准确无误地刺进了黑豹的眼睛眶！
“嗷哇……”那畜生撕心裂肺地一声猛吼，山摇地动，雾散云飞。硕大的头颅猛劲一甩，四腿同时发力，“嗖”一声响，飞跃过肖伯伯的头顶，向那密林，呼啸而去……
这时候的波娃，身子还往前弓着，僵硬地保留着向前刺杀的动作。黑豹失败，落荒而逃，可波娃还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勇敢。
“波娃波娃。”肖伯伯的喊声把他从懵怔中唤醒，看看手里还紧紧地捏着的钢叉，嘿呀！被刺穿的黑豹眼珠子血淋淋地还挂在他的钢叉上。
“好样儿的，波娃！”肖伯伯从地上爬起来，很赞赏地说，“是你救了我的命啊！”
“哪里，肖伯伯，是你救了我的命。”
是肖伯伯或者肖三救了波娃的命，还是波娃救了肖伯伯、肖三的命？此时此刻，怎样言说？也许他们已经互为生命，任何语言都属多余。
他们战胜了凶恶的黑豹，按说都会精神焕发了，可是肖伯伯突然身子一弯跌坐到了地上。“你怎么了，肖伯伯？”波娃急忙伸手搀扶，可哪里扶得起来。
肖伯伯说：“我突然脚瘫手软，身子无力。”
“怎么办？这怎么办呢？”波娃问。
“没有关系，毕竟一把年纪了，刚才一门心思斗黑豹，所有的力在一时间全用出去，肚子里、骨头缝里突然就空了。”肖伯伯说，“坐会儿，坐会儿力气就会回来。”
“可是肖三哥……”波娃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肖三。
“你去，去扶他起来。”肖伯伯挥挥手。
他们赶快走向肖三。
波娃蹲下去扶起肖三，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说：“还在出气。”
“打他的脸。”肖伯伯说。
“打他？”
“对，把他拍醒。”
波娃就用手掌拍了拍肖三的脸，肖三身子动了一下，却没有醒过来。“他还没有醒，怎么办？”
“在他鼻子下面，用指尖，掐人中，掐人中穴。”肖伯伯指挥波娃，波娃就用指尖在他鼻子下面的人中穴上摁了一会儿。呀，真灵！肖三睁开了眼。他醒过来了。
肖三眨眨眼，看见了波娃，也看见了肖伯伯，很惊恐地指指坡上：“黑豹，黑豹！”
肖伯伯已经恢复了元气，慢慢走过来，说：“肖三，不怕，黑豹被我们打跑了。你看看，我和波娃都在这里好好的。”
他们都感到疲累不堪，暂时不想再说什么，坐在一起，相对无言。肖伯伯用带伤的手臂，左边搂紧肖三，右边搂紧波娃，几行老泪无声地淌下来。
二十一
“肖伯伯，我们已经看见金钱兔了，可惜没有抓到。”波娃想到抓金钱兔的用处，不无遗憾地说，“我好想回家，可惜又回不了了。”
“能回的，波娃。过去老人们都说，吉人自有天相。”肖伯伯宽慰波娃说，“你们没有抓到我可抓到了。还在陷阱里呢。”
“真的吗？我们一起去抓！”波娃和肖三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迅速爬到山坡上面，果然看见一只好大的金钱兔在陷阱里扑腾。“快，快抓住，不然就跑了。”波娃有些着急。肖伯伯说：“不着急，下面有网子罩着的。我把笼子组合起来装它。”肖伯伯从麻袋里拿出几组原来焊接好的铁丝排，用细铁丝绑缚连接成一个方笼子，然后从陷阱里提起装着金钱兔的捕网兜，对着兔笼子的门，解开网兜上的活结，金钱兔“呼”地就跑进笼子里去了。
欣赏着漂亮的金色皮毛铜钱花，欣赏着象征“发财”的两只竖立的兔耳，三人分外高兴。
“快走快走，我们到镇上把它换成人民币。”
谁这样说了一句，三个人立即收拾行李，提着金钱兔笼子，快步赶到小南海边等待搭乘渔民的顺风船。
镇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三人走进一家金钱兔的交易场所。那间宽敞的大屋里，对着大门是老板的大柜台。屋子中间安装有几排供交易人坐的固定木椅。屋子左侧的墙壁上，安装了一块平板电视机，电视机前面的几排短木椅上，有几个人在看电视。肖伯伯进屋观察了一下，很小心地选择了墙角一个较隐蔽的地方，把笼子放到那里，上面用麻袋罩住，以免别人注意。
柜台里，老板正在和别人谈金钱兔交易的事，好几个人还在等着他。肖伯伯去打听情况，柜台里有人认识他，说：“肖老头，没有看见先来的还等着吗？到时候我喊你。”
那么，三人就只好坐在短木椅上，先看看电视混时间吧。肖伯伯呢，一心两用，一边看电视，一边不时地盯一眼放笼子的地方。
电视里正在播放重庆电视台播放的节目：一会儿是光膀子的女人唱歌，一会儿是卖药的广告，一会儿……噫！
“那不是我爸爸吗？”牛铃波娃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转眼，电视里又出现了一个女人。“嗨，那是我妈妈！”
“什么，你爸爸妈妈都上了电视？”肖三以为波娃的爸爸妈妈为祖国创造出了什么惊天业绩，惊奇地盯着电视，很佩服地说，“他们真了不起！”
波娃的妈妈开始说话了。她一开口说的是：“波娃，快回来吧……”
镜头一晃，他妈妈换成了电视节目主持人。原来电视里正在播送《寻人启事》——
先是牛铃波娃的照片，接着是画外音中出字幕：“牛铃波娃，男，13岁，重庆渝中区牛角沱人，长相英俊，身高1点62米。12天前秘密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出走时穿着阿迪达斯体恤，耐克球鞋。有告之下落，或者护送该小孩儿回家者，户主定有重赏……”
接着，是波娃的爸爸妈妈轮番说话。他妈妈流着泪说：
“波娃，快回来吧。我和你爸爸过去对你关心不够，向你道歉……”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哭出声来，“呜呜……波娃，快回来吧，妈妈想你……”
“哇……”波娃突然放声大哭，泪流满面，“妈妈，妈妈呀，我也想你……”
肖伯伯也看见了电视里的内容，用手抱着波娃的肩膀安慰说：“不哭不哭，金钱兔卖了就有钱，波娃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肖三忽然眼睛一亮：“波娃快看，下面有联系电话。”
“肖三，快去柜台找支笔记下来。”还是肖伯伯做事有经验一些。肖三即刻到柜台借来一支圆珠笔，迅速记下了联系号码。
二十二
“肖老头，肖老头，把你的金钱兔拿来看看。”
听见柜台里叫他，肖伯伯马上起身去提金钱兔笼子。他把笼子在柜台上一搁，将外面罩着的麻袋一揭，很得意地高声说道：“看吧看吧，活鲜鲜的大金钱兔！”
可是众人睁眼一看，都傻眼了。
麻袋揭开的地方哪里有金钱兔？连铁笼子都不见，只是一个用木块做成笼子大小的一个简易木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肖伯伯目瞪口呆。
“哼，我还问你是怎么回事呢。”老板讥笑肖伯伯说，“肖老头，你莫是穷昏头了来糊弄我吧？”
“你胡说。”肖三也很是奇怪，“我们亲自抓的金钱兔提来的。在你这儿怎么就不见了呢！”
“小孩子家家儿乱说什么话，你以为金钱兔是编故事得来的呀。”
“老板，你知道我是不开玩笑的。”肖伯伯说，“我们真是提的一只金钱兔进来的。就是害怕被偷儿惦记，我才用麻袋罩在上面的。”
“哦，我倒是相信你。”老板点点头，说，“那么，这偷儿高明，金蝉脱壳呀！”
“可是我们就蚀大财了。”肖伯伯说，“我们现在特别需要钱，老板，你能不能给我们想个办法？”
那老板耸耸肩，摊摊手，“我能想出什么办法？爱莫能助。”肖伯伯还想说什么，波娃拉了一下他的手，制止了他说：“求人不如求己，肖伯伯，我有办法。我想打个座机电话，你给柜台说说。”
肖伯伯便去说了。柜台里说：“是自动记费，打就是。”
波娃拿起话筒拨了过去。电话那边是爸爸的声音。爸爸一听见波娃讲话，声音都颤了：“是波娃吗？你是波娃吗……”
“我是波娃。”
“呀，波娃，你在哪里？爸爸想你，妈妈想你。”爸爸激动不已，声音沙沙的，一会儿就带哭腔了，“波娃波娃，你出走了，我们吓死了，到处找，找不到。十几天了，我们天天都没有睡觉。波娃波娃呀，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你在哪里……”
波娃鼻子酸了，眼泪花花儿转，但他竭力冷静自己，说：“你先不要问我在哪里，爸爸，你现在支持我学习知识吗？”
“支持支持！”爸爸抢着说，“我和你妈妈都商量好了，只要你回来，我们不打牌了，我们去做正事，我们过去对不起你，以后天天陪着你，一定满足你的学习要求。”
“噢，噢，谢谢爸爸，谢谢妈妈。”波娃的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流到脸上，流到颈子上。回忆过去的12天，他的声音不由得也颤抖了，“爸爸，我差点儿死掉了……”
“是吗是吗？”电话那头焦急了，“外面是复杂呀，波娃，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遇到几次生命危险，还生了一场大病……”
牛铃波娃把12天的惊险奇遇都讲给爸爸听了。爸爸欷觑不已，感动地说：“感谢你肖伯伯，感谢肖三。你叫他们来重庆玩儿，爸爸请他们吃火锅、吃大餐。”
“我要肖三去我们山城中学读书，费用我们家出，爸爸你答应吗？”波娃直接讲出了心中的要求。
“肖三读书，你是说肖三来重庆读中学？”爸爸有些犯思量了，“波娃，初中、高中6年，6年的费用要10万出头呢，波娃，我们是不是再商量？”
“爸，我知道你是个财迷。可是账不能这样算吧？肖伯伯他们家是那么穷，穷得连一台黑白电视机都没有，可他们在诊所里会为我背下九百多块钱的债务，危急时刻，他们毫不犹豫地用生命来救我。他们求我什么哪？什么也没有！”经历了困苦生死磨砺的波娃，显得成熟了许多，他说，“爸呀，我的生命已经有了他们的一部分，他们应该如同我们自家人一样，我已经认了肖三做我的亲哥哥。爸爸呀，对救你儿子的恩人，应该怎么做？你想想吧，想好了告诉我。我要放电话了……”
“别忙别忙，波娃，不要放下电话。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嘛。”波娃是逼着爸爸脑筋急转弯哪。爸爸也真着慌了，“波娃，波娃你莫着急，莫急哈。我，嗨！我的波娃懂事了，真是懂事了。你是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却给爸爸上了一堂人生的大课。爸爸是聪明一小会儿，糊涂一辈子。不能说你讲了这些话就很快解开了我的思想疙瘩，但我感觉你是对的。应该答应你的要求。那么，那么你就带着肖三一起回来吧。”
“谢谢，谢谢爸爸理解我的心思。不过呢，你得先给我银行卡上打两千块钱，我的医药费可不能让肖伯伯弓起背背慢慢还。”波娃破涕为笑，一蹦三尺高。
肖伯伯在旁边听得仔细，插话说：“波娃，你这样好像不太对吧。你父亲的钱是他们一手一脚赚来的。我们农村有句话，叫人出钱如钝刀割肉，你这是给你父亲出难题啊。肖三在农村生活惯了的，你不要提肖三读书的事。”
“是呢，波娃。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肖三也说，“你想想，拿钱给别人上6年的学，那得花多大的一笔钱啊！”
“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拿钱给别人上学？你是我哥，哥是别人吗？”波娃有些生气，“我爸都经常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我爸已经答应。肖三哥呢，一晃就成年了，哪里还有机会上学？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又不是你们要求别人的施舍。”
“你讲的倒是有些道理，可是，我总觉得不大好。”肖伯伯两只手互相搓着，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
他们三人收拾行李正要走出那间大屋时，柜台上喊住了他们：“肖老头莫走喂，来把电话费交了，26块6。”
“嘿嘿，你看，你看。”肖伯伯有些不好意思，“出门忘了带钱。”
“肖老头，没得钱莫要充大套啥。”老板讽刺说，“用你的指拇印印给我摁一张欠条。”
肖伯伯很认真地去柜台摁了一个指拇印。
第二天中午，波娃和肖三准备出发，肖伯伯把肖三叫住了，“等等，肖三，老爸才挖的新洋芋，给你阿姨弄一包去。”
“呵呵，你真是老坎儿，在山里住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肖三善意地笑话老爸说，“重庆的超市里，新洋芋早就上市了，几块钱可以买一大包。牛叔叔哪里差你这些洋芋。”
“哎，超市是超市的。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得，扛着。”肖伯伯把用编织袋装的洋芋放到肖三的肩上，悄悄说，“肖三啊，在大城市不能虚飘，要实诚一点儿。人的命运不会一样的，那学啊，能上就上，不能上就回来，我们红苕包谷都不差。千万不要让波娃，还有他爸妈为难。记住了，噢。”
下午，波娃背着旅行包，肖三扛着一袋新洋芋，在黔江的正阳火车站，乘上了去重庆北站的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