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移瑶池八仙画里樟柯华润荣家门武陵寿高
“好！”
杨西月刚刚收笔，就听得这声赞叹。她抬起头来，看见了王泽洋，急忙叫道：“哟，表姐夫哇。”就把沙宝拉过去，“快叫王伯伯。”
“王伯伯。”沙宝喊得很爽快。
“写得极好。”王伯伯再一次赞叹，“我要将它贴挂在正大门两边。”
“献丑了，表姐夫。还有张二先生写的呢。”杨西月很关照别人的情绪。
“旁边还有几个门，张二先生写的对联也要挂嘛。”王泽洋说，“树木没有一般高，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相辅相成啰。”
“表姐夫抬举了，你是科班出身，又当过领导，哪样不懂呢，你是在鼓励我。”
“岂能是鼓励二字能够评价你这个才女的。”
也许是听王泽洋说话有一些品位，或许是在年长者面前淘气，杨西月偏了头问：“你是兄长，我请教于你，如果是好，那么，好在哪里？”
“呵呵，你这个小妹妹呀，考我哟。”王泽洋笑一笑，“好，哥就当你一回学生。”
他偏着头欣赏桌上的对联。陈朝利赶快上前将两副对联提起来让王伯伯看。王泽洋仔细又看了一回，颔首微笑，指着对联说：“首先是书法绝，你仿佛得了米芾的真传。”
“你懂米芾？”杨西月瞪大了眼睛。
“‘羡煞襄阳一枝笔，玲珑八面写秋深。’这是启功先生对米芾的赞赏。因为启功先生这句诗，我才开始研读米芾的。”王伯伯认真地说，“我看出，你悟到了米芾行书的内在精髓，不浮、不躁、不俗。运笔上刚劲强健，筋雄骨毅，具奔腾之势。结字上，你自由放达，倾侧之中含稳重，端庄之间施婀娜。”
杨西月听着听着，不由得右手耷在左拳上拱了拱：“表姐夫，谢谢你懂我。你肯定也是一位书法大家吧，厉害，我要拜你为师了。”
王泽洋又笑起来，“你错了，我不会具体的书法，只是对书法历史、理论感兴趣。你的同道，重庆市著名女书法家齐洋曾与我论书道，有些抬爱我，动员我加入了书协，而实质，我只是弹花匠的女儿，会弹（谈）不会纺啊。”
“真人不露相的，兄长。”杨西月也感叹了，不由自主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了，“我给你的祝寿联是现炒现卖，还请兄长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评价有一条。”
“怎么讲？”
“你是诗书双绝！”
“兄长说笑话了。”
“你文思敏捷，文采洋溢。如此短暂时间，你将典籍和我们当地最具代表性的风景名称巧妙结合，情会景，景生情，情景交融，愉人肺腑。武陵山、香溪水，还有我家院子里左右两棵柳杉、樟柯大树也搭配得非常贴切。”王泽洋停顿了一下，“不过，因为孤陋寡闻，你用的典有的我还不懂，能否请教请教？”
“说客气话了，用得不妥之处，请兄长指出。”
“九老图，怎么讲？”
“宋朝危慎画的《洛阳九老图》中有几个人物，其中司马年的年龄尤其小，大家喝酒时，举杯相劝，九人齐寿。后人作题，有这样几句话：‘已幸同庚，何分雌甲，本无多少。但有头可白，无愁可解，只如此、都赢了。庆礼十年还又，更十年、依前难老。尽教百岁，做人高祖。’意思就是同为高寿，长生不老了。”
“我也是古稀之人了，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奇女子。你的到来，令我蓬荜生辉呀。”王泽洋很是感慨，“西月，你这副双绝佳联，是我七十岁生日的无价之宝啊！”
回船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船至湖心沙宝才想起忘了东西：“可惜可惜，那一袋红蜜桃，我是放在桌子上的，怎么就忘了呢。”
“有什么可惜呢，黄阿姨家有的是，下个星期天你可以去树上亲自采摘。”杨西月还沉浸在那闹热的农村自然风情之中，“黄阿姨很喜欢你的。没有想到你王伯伯有那么深的文化底蕴，真是不虚此行啊。”
陈朝利却闷着头只顾划船，不看他们，也什么话不说，好像哪个借了他的车子只还轮胎一样。
他们才走到院子围墙的外面，那些猪儿们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立即“哽嗯哽嗯”地叫个不停。杨西月说：“猪儿们饿坏了，我去喂它们。”沙宝也没有闲着，到客厅去写家庭作业。陈朝利也坐到客厅沙发上。沙宝以为他会像过去一样，泡一杯茶，打开电视，消消停停地看小沈阳或者听听谭晶。可是他没有泡茶，也没有打开电视，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杨西月喂了猪，准备好了明天的早餐材料，也来到客厅：“朝利，怎么不看电视啊？”
陈朝利没有回答，自顾自抽烟。杨西月给他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问：“茶也懒得泡，累了吧？”
“西月，我配不上你。”陈朝利显得很沮丧。
“看你说什么话，不是一家人吗？”
“你是大学问、大知识分子，我是大老粗、大文盲，竹笼子关不住金凤凰啊。”陈朝利看着窗户外，眼神显出几分惶惑与无奈。杨西月坐到陈朝利身边，把茶杯送到他的手里。“来，喝口茶。我们结婚证都办了，怎么还东想西想的。你看，我们一家三口今天玩得多高兴。你也累了，去洗洗睡觉吧。”杨西月见沙宝做完了作业，说，“沙宝也去洗脸洗脚睡觉，明天要上学呢。”
九
那个同学说他家里有非洲鲫鱼，还答应借给我钓鱼竿，我就跟着他到了小南海场镇上。他家的鱼缸里果然有非洲鲫鱼，小嘴儿大肚花斑纹，好看。钓鱼竿也给我看了，有炭素的海竿、手竿，也有竹子弯的手竿。他答应我，放暑假了一起在小南海钓鱼。玩了一阵，我要回家，他家妈妈要留我吃饭，我也饿了，就说好。正端着碗在吃的时候，妈妈找去了。她把我手中的碗抢过去，放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拉着我就走。
“跪倒，你给我跪倒！”妈妈气得不得了，她把我拉到院子中间脏兮兮的泥地上跪倒，“叫你不要到场镇上去，你偏要去。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你气死人哪，我打死你！”妈妈顺手抓了一握粗的柴棒，两只手举向空中，劈头就要打下来。我抬头看见那么粗的棒子从空中劈下来，吓得脸都白了，嘴张着合不拢去。完了，脑开花散，这下完了，我低下头，本能地闭上眼睛。
等了好一阵，我的头好好的，我身体的各个部分也完整不缺，眨了眨眼睛，动动耳朵，摇摇头想一想，思维也是好好的。奇怪了哈，那棒子被什么人挡住了？没有，陈朝利没有在家，即使在家，我想他也未必会挡。那是天上的神仙在空中用套妖绳套住了棒子？好像也不可能，我在书上读过，神仙都是帮助熟人，我和妈妈都没有见过神仙。那是什么力量阻挡了妈妈的棒子呢？
我知道妈妈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侧过脸，抬起头，眼睛慢慢地由下而上，一瞬间，我的目光停滞了。
妈妈身板笔直，神色严肃，两只手高高地举着柴棒，目光下视，面色苍白。好像武林高手点了穴道，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手中的柴棒不但没有劈下来，一双眼皮大大睁开，始终没有合上。我心里慌了，抖抖颤颤地叫了一声：“妈妈。”
她还是没有动。我又急切地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听见了，她的眼睛这才活了，眼皮眨了眨，眸子转了转，手松软下来，棒子也随之掉到地上，嗑嗑嗒嗒地响着滚到一边。她仍然面色苍白，眼睛看着我的脸，突然弯下身子，哧一声坐到我旁边污脏的泥地上，紧紧地抱住我，泪水哗一下涌出眼眶：“沙宝，我的儿子，我的心肝，妈妈把你吓坏了吧？”
“没有，妈妈。”
“是妈妈不好，把你带到这个地方。”妈妈泪流不止，满脸雨迹，抱着我的头，使劲亲我的额头，亲我的脸，“我的亲亲，我的心肝，场镇上九流三教的人都有，重庆黑社会那帮家伙也在到处打听我们。他们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危险啊，妈妈心里悬哪。”
“妈妈不哭。”我用小小手掌揩拭她脸上的泪水。
“我的好儿子，妈妈悬心吊胆啊。”妈妈把我拥到她的怀里，“黑粉事件出了以后，你爸爸要是坚强一点，请律师理清前因后果，诉诸法庭，我们不会破产。可是，他眼里乾坤大，心性天下小，没有等到事件调查结束就离我们而去，事情就全乱套了。许多销售公司、黑社会的坏蛋，以为我手里有钱，趁机纠结一起，编造许多花样，说我们欠了他们上千万的资金，扬言要绑架你作为人质。而我手里，只能凑出几个月的生活费了，辗转几次，不得已才到这里避难。沙宝呀，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包括我的生命，可是，不能失去你，我的亲亲，我的心肝！”妈妈哭出声来，把我抱得更紧了，“那个时候，你要是把你爸爸留给你的信封放在书包里，我们也不会这样吃苦受罪了。我的沙宝呀！”
“妈妈别哭，一个信封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去给你买好几个信封。”
“哪里是一个简单的信封，里面装的60万元的存折啊！”妈妈松开我，用自己衣襟抹了一下泪水，“你爸爸为你准备出国上学的书学费，用你的名字在外地办的存折，所以没有引起警方注意。我们要是有那笔钱，就可以在更远的偏僻小镇买一小套房子，隐姓埋名，我打工，你也可以安心读书了。可是那信封你没有取，被警方搜查到了。”
一般来说，在有些地方，一个班甚至一个学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学生私下组织的“黑社会”。虽然他们不是像社会上的黑势力那样恶毒而影响社会治安，但是常常也给弱小的学生带来心理压力和身体伤害。我们班上的“黑社会”头目是肖老二，他个子粗壮，又仗着他父亲是镇上干部，早就盯上我了。我插班以后，他那一帮人虽然看我个子小而瘦弱，但是知道我是大城市来的，不知道我的所谓功夫的底细，没有来动我。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试探出我没有什么绝世武功，外表又很温和甚至懦弱，他们胆就大了，就来找碴儿了。
“哥们儿，你是大城市来的，见面礼都不懂吗？”肖老二单刀直入。
我不能装蒜，知道也是装不过去的，也直接回答：“对不住各位哥们，我没有。”“说清楚点儿，是手里没有，还是家里没有？”
“我没有。”我觉得我的语词是准确的，可是他们三个人就嘲笑起来了？“你哄鬼呀，你又没造票子，你当然没有啊。可是，你后爸爸是司机，喇叭一响，黄金万两。有的是票子，你可以向他要哇。”
我能吗？即使我能找他要，他哪里能给我钱：“我要不到，真的。”
“你是有钱不想给呀，给我搜。”肖老二一声令下，那两个同学拥上来，一个翻我的书包，一个摸我衣裤的口袋。结果一文钱没有。肖老二就不干了，“我们劳累了这一阵，辛苦费都没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紧张起来，拿不到钱，通常他们就会动武，可是，“我确实没有钱。”
“就一句话完事儿？好，这次放过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们会放过我，我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什么条件？”
“喊我一声加班爸爸。”
这不是侮辱人吗？我把脸扭向一边。
“你不喊？”
“不喊。”我倔强的性格出来了，脸转回来，眼睛瞪着他。
“真不喊？”
“真不喊！”
我感觉眼前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鼻子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我的两只脚晃荡几下，没有稳得住，整个身子倒在地下，鼻血流出来，咸咸的，经过嘴流到颈子上。我揩了两下，下半截脸就染红了。
也真巧合，姓陈的恰好开车经过学校门口，认识的同学就叫住了他。他停住车，进校门就看见了我，立即把我扶站起来，问：“谁打的？”我没有回答，眼睛看着肖老二他们。姓陈的走过去问他们：“是你们打的吗？”
肖老二知道他是谁，根本不怕他，说：“关你屁事！”
“什么，不关我的事？”姓陈的皱了眉头，他是直性子，容不得蛮横的人，“你这娃儿怎么不讲理，打了我家的人，还说不关我的事？”
“不讲理怎么样，我打了，你奈我何！”肖老二把脸伸过来，“我不相信你还敢打我不成。”
姓陈的火了，脸上的肌肉一条条棱起来，挥起蒲扇般的大手。但是，巴掌在空中晃悠了一阵打住了。手底下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是这样想的吧。可是肖老二却不依不饶了，犟着脑袋顶住姓陈的胸膛：“你打你打呀，不打你就是王八蛋！”
姓陈的忍无可忍，大手捂住肖老二的脑袋往前一掀，肖老二一个仰翻叉跌倒地上。肖老二摸着摔疼的屁股大叫起来：“打人哪，打死人哪！”
是他声音大的原因，还是有人通风报信，反正肖老二的父亲很快跑来了。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指着姓陈的鼻子，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你敢打我的儿子！”
“他先打我的儿子，还打出了鼻血。”
“什么？”肖老二父亲指着我，“他是你儿子？是你儿子为什么不跟你姓？”
“你不管他姓什么，就是我的儿子。”姓陈的一点不示弱。
“你也不屙泡尿照照你的脸。”肖老二父亲挖苦姓陈的，“你一个乡下车夫，算个什么**儿。那个女人是你能够长期留下的吗？她是留过洋的博士，你一个大老粗，以为有几个臭钱把她骗来，她就安安心心跟你过日子？一场梦醒来，他们就远走高飞了。你以为你的骗术高明，你卑鄙！”
“我没有骗，怎么是卑鄙？”姓陈的火气又上来了。
“卑鄙，你就是卑鄙！”肖老二父亲的手指直接指着姓陈的鼻子，唾沫喷了姓陈的一脸。
姓陈的受不了这气，撩开肖老二父亲的手：“你再说一句试试。”
“怎么了，未必你还敢打我呀！”肖老二父亲哪里把一个农民放在眼里，“莫说一句，就是十句百句你也奈我不何。你就是骗人，就是卑鄙……”
姓陈的忍无可忍，呼地举起他的大蒲扇般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