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爷几次令他率领部队进湖南帮忙,他死也不听,整日就在广西逛悠。吴大爷对这小子本来就瞧不起,加上这小子还不买他账,已经对他忍耐到了极点,只是强压着心头怒火。
孙延龄本来就不是一个干大事的料。在接过孔有德王爷这把交椅的时候,多少次他都暗自叹息,自惭形秽;然而在造反后的一年内,他又多少次感到孤独、仓皇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当员工,跟别人打工,很没有地位;做老板,给自己打工,要的是实力与水平。
显然,孙延龄不具备当老板的水平。
他是一个悲剧者。数年来的委顿与逆来顺受,让他的心灵完全被压抑住,干大事所要的那种恢弘胸襟、那种伟大抱负,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果敢,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种奢求。
吴大爷授予他王爷的尊严,但不久之后,他发现尊严不是别人可以授予的,只有自己活出了尊严,别人才会承认你的尊严。他整日喝酒,整日苦闷,不想干事,窝在广西混日子。
孙延龄是个十足的耙耳朵。他老婆孔四贞是个强悍的人物,以前一直在军营中长大,后来跟着庄妃太皇太后,近朱者赤,庄妃太皇太后的那种大度与气势,让孔四贞变得异常地强悍。
孔四贞对于孙延龄的造反,相当不满,她爹孔有德为清朝汗马功劳,最后阖家自焚,才为自己赚来这王爷的称号,而孙延龄造反的举动,只会让孔家所有的英名与忠诚毁于一旦。
在孔四贞的不断催促下,孙延龄有了反正的念头。然而,一个叫傅弘烈的人,则完全给了孙延龄反正的勇气,傅弘烈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带着弟兄们,准备与吴大爷抗争到底。
在孔四贞的催促与傅弘烈的感染之下,孙延龄摇摆的心终于确定,向玄烨兄靠拢。
天公不作美,孙延龄毕竟太嫩,他准备反正的消息,被吴大爷侦察到了。
对于孙延龄这种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小人,吴大爷怒不可遏。数年来,对孙延龄忍着的那一口恶气,那一种轻蔑,顿时之间喷薄而出,他令从孙吴世琮,务必要剁掉孙延龄。
吴世琮也是个相当阴的人物,他在接到剁孙延龄的命令之后,没有声张,恭恭敬敬地给孙延龄写了一封信,邀请孙延龄过来商谈军务,孙延龄这人向来蠢,接到信风风火火地来了。
等待孙延龄的,没有会议,只有一把明晃晃的刀。
搞掂孙延龄后,吴世琮带着他的弟兄们进兵广西。对于吴大爷的后代来说,孙延龄他们手中那群游击队战斗力是相当低的,没有几个回合,吴世琮就占领了桂林,孔四贞投降。
孔四贞虽然投降,但是这场火拼让吴大爷损失了不少战斗力,孙延龄的部下被打得啥都不剩,吴世琮的兵马也有不少伤亡,孙延龄当帮手是指望不上了,吴大爷又想到尚之信。
只可惜,尚之信也是个不争气的人。
尚之信的脾气我早就介绍过,典型的一个混派。这派的基本特点就是,整日吃喝玩乐,不爱劳动,不爱节俭,没有大的理想,更没有为了理想而奋斗的精神,人生目的就是混日子。
尚之信就是混派成员之一,他老爹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后来尚之信气死了他老爹,自己当家,那就荒唐得没了谱,喝酒喝到醉死,吃饭吃到撑死,吃喝完就逛窑子,从不闲着。
对于这种垃圾人物,指望他来当帮手,吴大爷老得越来越天真。
当然,如果说吴大爷的帮手中全是废品,也的确冤枉他。
耿精忠是个不错的角色。此人这时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然而,在他二十五六岁之前,他始终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爹耿继茂把他放在玄烨那边当人质,所以他有忧郁的童年。
寄人篱下的人质生活是不好受的,秦始皇他爹就是个寄人篱下的人质。在吕不韦的殷勤帮助下,秦始皇他爹回到了故国,当上了皇帝,有了后来秦始皇的一统天下,虎视何雄哉!
寄人篱下的耿精忠,比秦始皇他爹的命好。因为秦始皇他爹寄居在赵国,名义上是人质,实际上就是一垃圾,如果赵国剁了这人,秦国就有借口开战;如果赵国不剁,就得养着他。
当然,寄人篱下的耿精忠,也有着秦始皇他爹一样的同病相怜,没有母爱,没有父爱,有的只是别人欢乐的时候他在忧愁,只是别人开怀痛饮的时候他在战战兢兢的痛苦经历。
这种没有欢笑,没有娱乐的生活,造就了一个特殊的人。生活告诉了他人生的意义:这是一个不择手段,慢慢攀越的过程,这是一种拥有权力才令万众景仰、人人侧目的真实存在。
这是一种这样的人生法则:权力,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使你活得更加像人!
二十六岁那年,耿精忠接到父亲病逝的消息,他没有悲痛,更没有流泪,他有的是一种拘束十多年后的解脱,有的是一种野心终于能够付诸实行的挥洒,他高高兴兴地来到福建。
天赐良机,康熙十二年(1673年),吴大爷在云南拉起了反旗,他立即加入造反行列。
孙延龄造反是为了尊严,尚之信造反是为了混日子,而耿精忠造反,则是为了他的野心。
造反后的他召集部队,分三路扑向了清朝的地盘。然而,他的运气并不好,因为在浙江,他遇到了一个硬汉,此人名叫李之芳,时以兵部侍郎衔执掌浙江军务,文武通吃,相当了得。
不仅如此,没过多久,朝廷派了更厉害的角色,玄烨他表叔康亲王杰书代理大将军,攻打福建。上阵父子兵,显然,玄烨对于耿精忠愤恨之极,准备花血本剿灭耿精忠,方能泄恨。
在杰书与李之芳两个猛人的联合打击下,耿精忠的热情慢慢熄灭,留给他的只是失落与焦灼,以及在野心膨胀之后突然被打压的不快,痛苦裹卷着失望,一齐向耿精忠扑将过来。
其实,在与清朝干仗的时候,耿精忠也找到了帮手。
他的帮手是台湾的郑经,如果郑经诸位不熟悉的话,他爹诸位一定熟悉。郑经他爹是明末民族英雄郑成功。老子英雄儿混蛋,这是个可怕的规律,民族英雄郑成功后代也没能例外。
一个老人,最大的幸福,往往在于有个好儿子。
这是个可怕的事实,众多的风流人物的一世英名,都毁于他们的后代身上。我看了十几年的史书,真正能躲过这种劫难的,恐怕只有晚清重臣曾国藩,曾国藩治家极严,收效很好。
整个清朝,如果有一个人让我为之钦服,我借用青年毛泽东的一句话:吾独服曾文正公!
郑经名字很正经,而干的却是不正经的事。郑经结婚很早,婚后与老婆不合,他就在外面找其他女人,找哪个女人不好,这兄弟偏偏找了他四弟的乳母陈氏,而且还生下个儿子。
是陈氏勾引的郑经,还是郑经勾搭的陈氏,搞不大清楚,反正一来二去,就勾结上了。陈氏虽然只是郑成功他老四的一个乳母,但是,乳母也是母,郑经此举,给他爹戴了帽子。
郑成功很生气,当然后果也就很严重。郑成功跟他哥郑泰去信,让郑泰剁掉这个不孝子,郑泰很抓狂,把大儿子剁掉,您老这家当传给谁?郑泰等人劝郑成功把陈氏及野种剁掉完事。
老实说,郑成功很难,如果剁掉郑经,不光是家当无人继承的问题,而且这件不光彩的丑事也会尽人皆知,丢人啊,这样的不孝子!就在这种折腾当中,郑成功被活活气死了。
一代英雄,他的死去,竟然这样黯然,可悲可叹!
郑成功死后,按理应该郑经继位,因为他是郑成功的老大,台湾延续明朝的制度。在王位继承问题上采用嫡长子继承制,然而,郑成功的手下黄昭却不同意,他说郑经生活太离谱。也就是说郑经生活作风有问题,不配当王。在黄昭力主下,郑经他五弟郑袭当了东郡王。黄昭的此举让郑经很郁闷,他率领部队,打回台湾,把黄昭给剁掉,接着剁了郑泰,自立为王。
其实,在郑经落寞的那几年,他投靠过清朝,跟清朝来往很密切,让清朝当局觉得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大有希望;然而,当郑经硬了腰杆之后,他立即联合耿精忠,一起同清朝干仗。
尽管郑经生活不太检点,但是绝不意味着郑经一无是处。他在台湾开垦耕地,奖励经商,而且还和西班牙、葡萄牙人做生意,在维护国家主权方面也作了不少贡献,水平也不是太差。
郑经跟耿精忠合作,并不是为了帮吴大爷造反,他想重新恢复大明江山,然后他郑经便以开国功臣而自居,不过吴大爷与耿精忠则不这么买账,他们都是拉起旗帜自己想当王。
在郑经眼中,吴大爷与耿精忠太不地道,所以他在打了一阵之后,觉得很郁闷。既然大家都是为自己,那么我也要为自己打算,郑经不断向大陆增兵,不断占领着耿精忠的地盘。
终于有一天,耿精忠不满了,与郑经有了隔阂。郑经也不是好惹的,你不让我捞好处,我就在背后揍死你,于是,郑经从广东,清朝从浙江与江西,两面都在狠狠地揍耿精忠。
耿精忠招架不住了,他只得在造反两年多时间以后,向康亲王杰书投降。
孙延龄死了,尚之信还在混日子,耿精忠降了,郑经退回了台湾。
昔日风风火火跟着吴大爷造反的人,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几位还在一线抗争了。四川勉强还能保卫,广东已经危在旦夕,湖南吴大爷跟清朝打成了胶着状态,云贵与广西暂时无事。
吴大爷释然了!
曾经的大好局面,此时已经江河日下;曾经的将星璀璨,此时已经星河寥落;曾经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此时此刻也已经空空如也。战争没给自己带来任何荣耀,带来的只有悲苦。
久经沙场,六十余岁的老人披甲上阵,却被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揍得如此惨痛;曾经引以为耀,富甲天下的平西王府,如今也只是满目疮痍,落日残烟,几乎已经被人们遗忘。
萦绕在吴大爷心头的,还有另一阵的痛楚。六十来岁,儿子被人活活剁掉,孙子也被人活活剁掉,自己家在关外的祖坟,也被人挖开,抛尸荒野,百年之后,何颜以对质地下?
痛苦,懊悔,自责,吴大爷的身体在不断变坏。
尚善兄的不孝子孙的咒骂时时在耳边回响,还有自己起事时候,诸多人的劝谏,让吴大爷不得不思考当初的选择,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今日局势,骑虎难下!
人生因为短暂,所以人生可贵;人生因为单程,所以人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