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正色对攻打台湾持怀疑态度的时候,玄烨没有了犹疑,他接到了福建人李光地的奏报,台湾内讧,现在是攻打台湾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必须下决心打,而且必须施琅来打。
尽管有人对施琅表示怀疑,他会不会借攻打台湾的时机,对在北京赋闲十三年心存抱怨,然后趁机反水?他会不会借着打仗的幌子,登陆台湾之后,对台湾的郑氏家族斩尽杀绝?
更为可怕的是,他会不会攻下台湾,又占据台湾,成为第二个郑氏集团?
所有的疑问,都让大臣们反对任用施琅,在众人都反对任用施琅的时候,那双温暖的手又拉了施琅一把,臣敢于担保,施琅此去,不但不会反水,而且还会建功立业,明珠如是说。
明珠的担保,让玄烨不再犹豫,坚决任用这个人!
玄烨在北京与施琅相处了十多年,他基本上明白了施琅这个人,他很单纯,仅仅想报仇,他也并不单纯,他心中不仅仅是想报仇,更有国家与人们的利益,他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得到任命,施琅明白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他辞别了北京的朋友,特别是明珠,带着梦想与憧憬,带着急不可耐地报仇雪耻心情,带着十三年的郁闷,奔向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地方。
在那里,在海上,才有施琅的一片天。
明珠望着施琅健朗的脚步,自信的面容,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施琅背影在明珠面前慢慢消失,他相信,这个勇猛的人,这个纯洁的人,这个高尚的人,会在史册上留下光辉业绩。
施琅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福建,率队迎接他的是福建总督姚启圣。
对于姚大人,施琅并不熟悉。
施琅在福建打仗的时候,姚大人还在广东当县令;姚大人在福建打仗的时候,施琅已经离开福建若干年,在北京过着养闲的生活。在施琅的印象中,姚大人是个腐败而又能干的人。
施琅读过徐元文参劾姚大人的奏疏,而且施琅有理由相信,徐元文说的是真的;同样,施琅也知道,郑经死去的消息是姚大人告诉给皇上的,攻打台湾的主张也是姚大人提出的。
对于这样一个人,施琅是要感激还是要愤恨,都可以,也都不可以。施琅是个纯洁的人,他对姚大人的私人生活问题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福建的对岸,是他要怎么拿下那里。
姚大人对施琅也不感兴趣,在他看来,施琅不过是一介勇夫,打仗不仅是体力活,而且还是智力活,你就好好待着吧,听我号令,让你何时打你就何时打,让你怎么打你就怎么打。
姚大人提出,攻打台湾,要靠冬季风,因为冬季风强劲,可以把福建的船只送到台湾去,而且,攻打台湾要两路并进,一路打澎湖,一路直接打向台湾岛,就这样办,按规定执行。
姚大人自己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很英明的,加上自己又是总督,是施琅的上司,施琅定会按照自己制订的方案,完全而坚决地去执行,施琅听了姚启圣的侃侃而谈,一直在摇头。
等到姚大人得意而又流利的说完作战部署,施琅说:这方案真是扯淡!
听到施琅的回答,姚大人立即收敛了笑容,严肃而又认真地问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施琅没有被吓怕,沉稳而又认真地答道:“姚督,我看你我谁说的都不能算数!”
姚启圣沉默了,他知道施琅话的意思。
施琅把自己的意见与姚启圣的意见一起,交给了那个说话算数的人。
说话算数的玄烨拿到了施琅的奏报,也是找不着北,玄烨指挥过打仗,可是从来没指挥过海战,玄烨学过《孙子兵法》,但孙武也没有打过海战,把他书翻破了也找不到海战经验。
玄烨想到了明珠,明珠曾经去过福建,明珠看了施琅的奏报,微微一笑,就让施琅一个人去打台湾吧!是啊,天下虽大,真正懂得海战者,恐怕只有施琅一人了,只能专用他了。
不久后,姚大人得到了玄烨的来信:姚大人你已经够辛苦的了,打台湾那事,就交给施琅去办吧,你就给施琅搞点后勤工作,准备一些粮草,配备一些火器,再派人帮着造几条船。
这就是玄烨的回信!
施琅看到玄烨的回信,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这封信的分量,自己只是一个降人,朝廷不计前嫌,大胆任用,曾经有人怀疑,玄烨依然是用人不疑,让我来担当大任,独当一面。
士为知己者死,还用说什么呢?圣上啊,你就看好吧,我施琅会好好干的。
前些天,施琅说姚启圣的攻台方略是扯淡,也并不是他喝醉酒信口开河,满嘴雌黄,冬季风虽然强劲,但是等船飘到了对岸,往往停不住船,直接攻台虽然刺激,但是风险太大。
施琅打台湾的办法就妥帖得多,利用温和的夏季季风攻击,集中火力,攻打澎湖一岛,施琅对郑克塽太了解了,那就是一个草包,只要攻克澎湖的刘国轩,郑克塽就会不战而降。
当然,问题也不完全是这样简单,夏季风虽然温和,但是它也有发飙的时候,当台风大作的时候,大有苏东坡赤壁的气势,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是天命,施琅决定赌一把。
施琅的判断都是正确的,守卫澎湖列岛的,正是刘国轩。
其实刘国轩是很猛的,他到了澎湖,修建好了女墙,修建好了壕沟,然后静静地等着,他等了一个冬天,都没有看到施琅打过来,他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看来今年施琅不会来了。
国轩兄,你虽然猛,你虽然阴,但对于施琅来说,你还是太嫩。
永远不要相信所谓的常识,常识是最能骗人的,一般人都会借着冬季风来揍你,但是施琅他不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要在你打盹的时候跑来猛地捶你一拳头,踹上你一脚。
国轩兄熬过了冬天,收拾家当,命令弟兄们休息。
他天真地认为,施琅不会这么不长眼睛,迎难而上,借着夏季风来揍人,上两次,施琅都因为台风而全军覆没,他不会傻到再一次全军覆没,犯一次错误叫傻,一直都犯错那叫苕。
施琅不是一个很苕的人。
在国轩兄带着弟兄们在澎湖列岛上睡觉的时候,大洋上面飘来了很多船,他们挂着清军的旗号,浩浩汤汤,刘国轩猛然惊醒,揉揉自己的眼睛,天啊,施琅居然冒险带队过来了。
列队迎敌,国轩兄一阵令下,顷刻间,刘国轩率领着郑家军就与施琅的先锋队交上了火。
国轩兄绝不是吃素长大的,他勇猛过人,加上他带的这群郑家军常年在海上逛,对于大海的习性摸得相当精准,施琅带的人,大部分都是内湖水师,真是浪里白条碰上了黑旋风。
黑旋风虽然猛,但是他使不上力,不多久,施琅的坐船被国轩兄的船队团团围住,国轩兄相当的阴,不跟施琅在船上用刀砍,而是不停地向施琅的坐船上打枪,然后放炮用火烧。
施琅只是干着急,由于清军对海战还是十分不熟悉,编好的阵势,一次又一次地被大风打散,施琅一不小心,被榴弹烧伤了半边脸,还好前锋主将蓝理,把施琅硬生生地救出来。
施琅出来了,蓝理那兄弟更惨,施琅仅仅被烧伤半边脸,蓝理兄被炮弹打中,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但是他没有退下,他始终高举着刀:“弟兄们顶住,即便死,也得与敌同归于尽。”
蓝理还在舞刀,看得清军热泪盈眶,终于有一个人,冲进了包围圈,把蓝理救了出来。
烟火笼罩着整个海面,呐喊声,哀嚎声,使得往日宁静的海面变得分外热闹。
不觉中,夕阳西下,鸣锣收兵。
这就是初战。
施琅以出其不意的效果站在了刘国轩的面前,刘国轩以生猛的效果回应了施琅。
国轩兄,你绝不是孬种,这一战,证明了你的实力;施琅兄,你不要气馁,要是把国轩兄的弟兄们给你带,看你不把国轩兄揍得哭爹喊娘,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要怪,就要怪你施琅命不好。
迎难而上,永不言弃,这才是施琅的性格;今天败了,明天一定要胜,这是施琅的决心。施琅整理好家当,处理了战场怯战的有关人员,奖励了战场有功的有关人员,然后陷入沉思。
问题出在哪里呢?能战败刘国轩吗?
能,施琅相信,事在人为,他琢磨了很久,他发现他的战法是不正确的,在海上作战,风大浪急,像他这种没组织、没纪律地一股脑全压上去,不仅不能增强战斗力,反而坏事。
主帅,何不这样,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施琅的沉思。
船以五艘为一个作战单位,五艘船中选取一个坐船,作为主将的船,然后每五艘船之间相互配合,其余船只在其中穿梭,支援,补给,有的放矢,而且有利于明确主将战争责任。
这种完美的海战阵法设想,称之为五梅花。
五天后,施琅带着这群以五梅花阵型编排的水军,再次出现在了刘国轩的面前,刘国轩当然用不着怕施琅,上一次交战,刘国轩已领教了施琅的实力,今天他做好了猛打的准备。
施琅站在坐船上。
晴空万里,海风习习,惊涛怒吼,施琅想到了被害的家人,想到了十八年前攻台时的全军覆没,想到了北京赋闲、梦中报仇的那十三年,四千多个梦中惊起,不能入寐的夜晚。
弟兄们,勇士们,冲吧,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近两万弟兄,嗷嗷地冲了上去,整齐的五梅花阵法,自信而又略带微笑的脸庞,肆意挥洒着男儿的英雄豪迈,只有战场上的男人,才真正的极尽英雄本色,你可以死,但不能认输。
施琅弟兄们视死如归的架势,让国轩兄感到了空前的压力,依然是顷刻间,刘国轩的队伍通盘瓦解,被打死的,被淹死的,高级军官两百余,低级军官两千余,战士之类一万多。
完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刘国轩长叹一声,带着三十条小船,逃回了台湾岛。
来的时候浩浩汤汤,走的时候垂头丧气,回到台湾岛,陪同刘国轩一起郁闷的,还有郑克塽与冯锡范,大敌当前,怎么办?打吧,打不过;逃吧,无处可逃,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冯锡范说,还是逃吧,逃到吕宋去(今菲律宾),我们不逃,施琅一定会剁掉我们的,我们与他有杀父之仇,古人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不要指望施琅会良心发现放我们。
刘国轩说,逃不得啊!
逃跑的消息一旦流出,不仅弟兄们会争先恐后地投奔施琅而去,剩下的弟兄们也会趁机造反,到时候,不用施琅来剁我们,就是我们底下造反的弟兄们,也能把我们三个剁成肉泥。
既不能打,又不能逃,那怎么办?
道路只有一条,投降!
施琅是很英明的,所有事态的发展方式,都在他的预期之中。
施琅冲到了澎湖,施琅打败了刘国轩,刘国轩逃到了台湾,在台湾的郑克塽吓得不轻,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刘国轩与冯锡范相顾无言,唯有叹息,叹息后,依旧是一筹莫展。
施琅已经考虑到了一切,所以,胜利的必定是他。
孙子兵法云:多算多胜!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施琅派出使臣曾蜚漂到台湾岛。曾蜚带着忐忑的心情,轻轻叩开了台湾的大门,迎接他的没有大刀长矛,也没有老虎凳与辣椒水,有的只是笑脸与欢迎。
先是台湾人民的欢迎,这也难怪,数十年大陆对台湾的经济封锁,搞得台湾人民吃饭都成问题,和平就有饭吃,谁不欢迎使者,气节虽然高贵,但是这玩意是在吃饱饭后才考虑的。
继而是郑军欢迎,打仗就要流血,就要丧命,上次郑军派出了全部精锐,在澎湖,被施琅的清军通吃,留下的这些老弱病残,拿起武器来直晃悠,他们别说打仗,打兔子都成问题。
在人民与郑军的欢迎之下,曾蜚见到了郑克塽。
郑克塽还未满十五岁,小孩一个,他对曾蜚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慨,曾兄啊,你怎么才来。看着郑克塽可爱而又急切的脸庞,曾蜚内心感到了快乐与温暖。
大事已定,不辱使命,曾蜚此行,成矣!
郑克塽表示了投降的意向,冯锡范与刘国轩也没有说话,还有什么话好说,投降吧!
大局已定,开始了具体的讨价还价过程,冯锡范与刘国轩坚持要让郑氏家族世世代代驻守在台湾,不过台湾人民可以剃发称臣,并且每年准时向大清国输送岁币,保证听从调遣。
在施琅攻打台湾以前,谈了二十年,郑氏家族一直都有和平的愿望,大清国也有和平的愿望,但谈来谈去,就是价码谈不成,清朝要剃发,郑氏家族不剃发,最终谈不成,才开打。
今日,郑氏家族让步了,剃发就剃发吧!
这就是武力的作用,这就是权力的体现,武力就是你说不,我就揍你,权力就是你说不,你就要挨揍。面对武力与权力,郑氏家族退缩了,冯锡范与刘国轩也退缩了,都低下了头。
当然,对于谈判价码问题,曾蜚是做不了主的,他立即把郑氏的谈判条件通知了施琅,施琅看到曾蜚的报告,冷冷一笑,二十年前是那价,今日涨价了,不但要剃发,你还要挪窝。
郑氏家族世代驻守台湾,你想干什么,若干年后,扯起大旗,东山再起。忽悠,你继续忽悠,今日之势,给你面子才跟你谈,这就是我施琅的谈判价码,不答应,那就不用谈了。
曾蜚把施琅的谈判价码告诉了郑克塽,郑克塽沉默了。
冯锡范与刘国轩相顾无言,施琅如此坚决的态度,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答应这个价码吧,只要能保住我们的命,价码就不算是太黑。随即郑克塽宣布投降,并递交了土地清册。
听到郑克塽投降的消息,施琅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施琅收拾好家当,带领弟兄们,拔锚起航,他们的目的地是台湾,那个他朝思暮想,他梦萦魂牵的地方,那个令他痛心疾首,夜不能寐的地方,那个寄托着他光荣与梦想的地方。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二十多年了,施琅由一个步履稳健、意气风发的青壮,转眼间变成一个两鬓发白、步履蹒跚的老人,但是,他的梦想还在,他的壮心还在,他的勇气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