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鸡蛋气味,自然波及到来苍岭旅游观光的人。他们在兴致勃勃地游览时,突然闻到臭鸡蛋的气味。他们猝不及防,很不适应,严重的,当场呕吐。
苍岭的人看到了,很不过意,但又不好给他们说什么。游客们很奇怪,怎么一个地方,居然有这样难闻的气味。好在只是偶尔能碰上那气味,所以,对新来的游客,也就没有大的影响。只有对那些来过的人,尤其是专门来收集空气回去的人,事情就很难解释了。他们迷惑地说,怎么了?这空气怎么就变了?在疑问和侥幸的心理状态下,不管是新来的,还是来过的游客,他们依然想办法带些空气走。哪知道,一个星期后,从彭水传出了一个说法,彻底地把苍岭空气的神秘给毁了。
据说一个叫夜郎之都的酒吧,是彭水城专门释放苍岭空气的酒吧。
那天晚上,酒吧在那个专用包房里,把一袋袋压缩的苍岭空气释放了,人们已经喝高了,一时没有辨别出今晚空气的差别。大约过了五秒钟,所有的人都被那恶臭的臭鸡蛋气味所击倒。屋子里的人,倒在了狂热的兴奋里。服务生过了几分钟进去,推开门,就被这恶臭熏倒。他起来才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倒在了地上。
夜郎之都的老板,向屋子里的人赔了不少小心,更是赔了钱,事情最终才算了结。而事情的原委,当然也就很清楚了。
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夜之间,沸腾的苍岭,没有了一个外地人。苍岭人走在路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苍岭似乎出现了自古以来没有过的空寂。
办农家乐的家庭,一时就空旷起来。大家坐在家里,等待车子,等待游客。大家等着等着,就没有了耐心,在家里白天也瞌睡起来。有时,一家人就学了游客们闲耍的样子,打麻将,斗地主。
印花整日里无聊,就在家里躺着,唱那些山歌。印花的山歌是苍岭最好的。
印花最爱哼唱的是一首苍岭的摇篮曲,用极慢极柔的嗓子,像是瞌睡已经到来,而活路还没有完成,所以,是疲倦而又温和的那种情绪:
萝卜好吃不如姜,
妹子好看慢慢诓。
几时诓得睡了觉,
横切萝卜竖切姜。
……
印花能和一帮男子一起,唱苍岭的号子。而且,能唱号子中带有和声的那一部分。也能唱盘歌。盘歌是叙述历史的,这里面有些复杂。有何家的,有任家的,有张家的,有黄家的。现在,有些分不清楚了。几百年来,苍岭人融合了,算是苍岭的叙事歌。
印花坐在阶沿的凉椅上唱歌,与其说是等着客人来,不如说是为了召回某种失落,印花唱到:
盘古初分天地,那时地广人稀。
阴阳昼夜分明,不劳犬马猪鸡。
吃的根块瓜果,穿的柳鞋麻衣。
住的木楼吊脚,依山傍水成居。
一无小鬼索取,二无瘟疫病疾。
三无你争我恼,四无夺田霸妻。
……
印花一唱,苍岭的声音,就亮起来了。虽然没有了狗的声音,也没有了鸡鸣,更没有鸟叫,所有的鸟都被臭鸡蛋气味熏跑了,飞到深山里去了。但印花唱山歌的声音,却显得从未有过的明晰,她的歌唱,弥补了苍岭目前的空寂。
印花的歌声,袅绕着,一个村子都听见了。老年人坐在家里,被印花的歌声感染,也摇着腿子,在凳子上唱起来。唱到叙事歌的古老部分,唱到先人们创业的部分,唱到哀伤的部分,村子里的老年人和印花一样,就无法控制,流出了眼泪。
在印花的歌唱声里,苍岭的一切似乎暂时回到了某种宁静,人和动物都出现了转机。一些鸟飞回来了,试探着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它们谨慎地鸣叫着。苍岭的鸡习惯了,它们纷纷从屋顶,从树上下来,从村子外,回到自家的坝子来。这些天来,它们又饥又渴。现在,它们飞落下地来,见菜地吃菜地,见庄稼吃庄稼。
但也正如大麻所说,苍岭的鸡,真的不吃花椒了。
人们把花椒拌了米,鸡走过去看看,只把米吃了,那些花椒,陈年的好花椒,鸡一粒也不动。
母鸡下的蛋,不再是花椒蛋了。所有的蛋,和安子的,和彭水的,和天下的蛋一个样。
牛还有些不适应。但和前几天比,牛安静得多了。牛在劳动的时候,总是停下来,站着,任由人威胁说要打它,也任由人在空中故意把鞭子甩得呼啦啦的响。牛站着,张着嘴,在空中寻找臭鸡蛋的气味。要等那味道过去了,它才肯继续拉动犁铧。
狗却依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