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走在最后面。厚土抬头看,树木掩映下,苍苍公如同一条老龙的龙头,灵便而专注地向上攀登。
上了十八梯,苍苍公在居中的一棵古松下站定了。
苍苍公说,我带你们来,也给你们上一课。我不教你们别的,我教大家跳甩手舞。为什么要教这个?因为,这个舞蹈,我们何任张黄四姓的祖先们,传下来好几百年了。村子里,能跳的人越来越少,你们这些娃娃,我还没有看到你们哪个能跳呢。你们要不跳,今后谁来跳啊?说罢,苍苍公以松树为中心,跳了起来。
苍苍公双手齐摆,手半握,前举过头,后摆过肩。走两步,向左摆,又走两步,向右摆,再走两步,向前摆。最后,苍苍公退两步,向后摆。每走一步,双手同时摆出去。这样是一个完整的套路。重复下来,苍苍公围着古松,回到了原地。
厚土还是小时候,看村子里的老人们跳过。那时,除了觉得奇怪,再没有了别的感受。倒是跳的人的专注和虔诚,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厚土终于看清楚了,苍苍公向前走了六步,向后退了两步,一个套路,实际上向前只走了四步。
苍苍公继续围绕古松跳着。苍苍公似乎不是在示范,而是进入了某种庄严的仪式。苍苍公步伐快起来,身手摆动幅度更大。他的双手仿佛柔若无骨,他的身子仿佛杨柳扶风。他的两眼闪着光亮,他的口里喃喃有声。苍苍公就这样跳着,脸上荡漾着光彩。
苍苍公跳了一圈又一圈,他的斗笠,他的渔篓,他的姿势,融合得十分完美。学生们越看越新奇,古松下,一个老人,像神话中的影子。
苍苍公发一声喊,突然在原地立定了。苍苍公也不红脸,也不喘气,苍苍公正了正他背上的渔篓,对厚土说,黄老师,你跳一回。
厚土站到苍苍公的位置来,看了看苍苍公,看了看学生,围着松树,也跳了个圆满。
厚土又跳了一圈。站住。
苍苍公走到厚土的前面来站好了,苍苍公说,我们一起跳。
学生们心早动了,他们站在老师的后面,苍苍公先跳开两步,厚土就跟了出去。厚土跟出去两步了,接下来的学生又跟出去。这样,一个接着一个。苍苍公把圈子跳开去。
跳着跳着,苍苍公跳出了圈子,站在一旁,看厚土和学生们跳。
厚土和学生们高兴地跳着,越跳脚越轻健,越跳步伐越快。
跳了很久,学生们嬉笑了很久。
末了,苍苍公招呼学生,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坐下。苍苍公说,你们能跳这个舞了,我要给你们讲讲这个舞的来历。
听苍苍公要讲来历,学生们更高兴了。来历就是故事。又是苍苍公讲故事,那就更不得了了。
苍苍公说,这个舞,是我们苍岭先人的甩手舞。
我们的先人来苍岭不久,有一天夜晚,先人们看到了一群神鹿,在大龙潭边喝水。
喝水是平常的事情。可是,先人们发现,这群鹿,是在举行一个仪式。
大家听着,好奇心被苍苍公提得更高了。
苍苍公说,鹿子会举行什么仪式呢?我们的先人就躲在树林后面,等着看仪式怎么进行。
开始,那些鹿绕着大龙潭奔跑。其中,有两只鹿,跑在前面,这两只鹿,一只花斑,一只头上挂了红彩。先人们知道,原来,是那只挂了红彩的鹿在举行婚礼。
先人们有不相信的,说这是被妖精迷惑了。就大声地喊了一声。
就是这声喊,使大龙潭边的鹿子受了惊吓,一只只驾着云头,风一样跑走了。先人们知道自己冲撞了神鹿的仪式,是要受到处罚的。
于是,大家就从树林里走出来,走到大龙潭边。
大家想找找鹿子的脚印。可是,一个脚印也没有。
我们当中的一个年长的先人就说,大家去找些柴火来。柴火找来了,他就生起柴火。火光好明亮啊,几乎都照上了苍岭了。他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就说,我们来跳个舞,请求神鹿的宽恕吧。
可是,跳什么舞呢?谁也不会跳现存的舞。这个年长的先人,站起来,走在火边,他把衣服扎在腰上,以火为中心,跳起了甩手舞。
他跳了一圈下来,人们就跟着他跳。
人们跳啊,跳啊,直到月亮落山,柴火熄灭。
先人们这样跳着,怎么知道得到了神鹿的宽恕没有?先人们是得到了神鹿的宽恕了的。
当柴火熄灭后,人们发现身后的天空里,突然升起了月亮一样的光团来。
那光团不是月亮,因为苍岭的顶部,也不是月亮行走的方向。那光团在北边,比月亮大。人们听到,光团中有鹿子奔踏的渺渺蹄音。
先人们就知道,已经得到了神鹿的宽恕。从此,我们的先人就把这个甩手舞传下来。
苍苍公说时,眼睛里闪动着太阳一样的光彩来。他望着苍岭,仿佛那些神鹿,就在苍岭上空奔腾着。
大家没有说话。山上和山下,动物的声音,鸟的声音,相互呼应。清凉的风吹来,带着峡谷里浓重的氤氲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