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彬手捧举报信,翻来覆去不知读了多少遍,每读一遍都感到头皮发麻,背脊冒凉气。他的胆子是大,敢于冒险,但他的胆大冒险绝不是亡命之徒的玩命。亡命之徒靠的是以生命为赌注来捞取利益,而他则是依仗自己的超群智慧和谋略,来玩转这个世界,使世界的一切都为自己服务,从而开创自己命运的辉煌。所以,面对举报,他感到吃惊,甚至很害怕。如若冒险冒到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那不是政治家的本色,而是帮派地痞的亡命行为。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两年多的苦心经营,他已经在全省上下构建了一张水都泼不进的关系网,手里又牢牢抓住了高天鹏书记这个“纲”,一切就显得从容不迫、收放自如了。
过几天,省委、省政府要召开全省市委书记、市长及省部委办局高干会议,研讨如何实现下一个经济发展的目标。陈元彬领着一班人马,昼夜不停地搞材料,为领导准备讲话稿,忙得连饭也在办公室吃。不过,他的心情好,因为林州体育中心已经竣工,不管是否有经济价值,但毕竟是高书记的一大政绩,而且当成了省两个文明建设事业的一个经典杰作。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北岭化工基地建设已上马多时,现正如火如荼。有了这个基础,他老人家再上一个台阶的理想就会变成现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书记高升了,那么,他这个有着硕士学历,年仅37岁的副厅级干部成为地方党政领导人的可能性是白痴也能掂量出来的。年龄是个优势,如果以自己的才干和手段,再混个一二十年,到中央谋把交椅坐坐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然而,光有雄心壮志,光有才华能力是不够的。他出身普通平民家庭,要背景没背景,要关系没关系,要达到目的靠什么?靠手段、谋略,靠自己杀开血路。因此,他敛财,他搞关系,他狐假虎威,目的就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和威望。他陈元彬自从大学毕业走进社会那天起就一直没想过一生只做一个普通的人,他要成为主宰这个世界的大人物,绝不变成任人宰割的一介草民。而政治是残酷的,流血的,为了这个目标,冒点险、担点惊、受点怕就值得了。所以,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在背后捅他的刀子,毁了锦绣前程。对付敌人的最好方法,首先是征服他为己所用,如果收降不成,就消灭他!
陈元彬正在脑子里揣摸,到底是谁写的举报信?如何应对和处理变得有些错综复杂的事件呢?想来想去,还得借力打人,依靠高书记这块王牌,把自己的敌人消灭,同时也震慑那些意欲与己为敌的家伙们。正在这时,高天鹏打来内线电话,要陈元彬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听高天鹏的语气,好像很不高兴,甚至还有一股火药味。陈元彬挂了电话,惴惴不安地走到了楼上高天鹏的办公室门口,伸手敲了几下门。
“进来。”高天鹏应了一声。
陈元彬忐忑不安地推开了门,迈了进去。只见高天鹏一脸严霜地坐在班台椅上,怒视着进门的陈元彬。陈元彬定了定神,站在高天鹏面前,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老板?”高天鹏没好气地说,“在你眼里还有这个老板吗?”
陈元彬是何等精明的人,他见高天鹏情绪不好,弄不好要挨一顿臭骂。于是,他灵机一动,赶快把高天鹏的茶杯拿去,泡了一杯他嗜爱的西湖龙井,端到他面前,谦恭地笑着说:“老板呀,我做错了什么,有什么没做好,要骂要打都可以。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可吃罪不起啊!”
“你除了溜须拍马,还能干什么?”
高天鹏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啪地拍到了桌上,厉声问:“你背着我又干了些什么?”
“这……”陈元彬一愣,战战兢兢地问道,“老板,这是……”
“你自己看吧。”高天鹏打火点烟,不再理他。
陈元彬捧着信读了起来。这又是那个“良知”寄给省纪委的,与刘良桂交给他的内容相同的举报信。只是措辞更为激烈,可见写信人对他已经恨之入骨了。其中有一段锋芒直指他这个“二书记”,看得陈元彬心惊肉跳。“纪委领导,我在信中所说可全是事实,你们完全可以进行调查来证实。我们相信高书记及省领导是清廉的,但清廉的领导未必就明察秋毫,他的手下人就会与他们一样清廉。陈元彬之流一日不清除,F省一日就不得安宁啊……”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啃读着,借以平静自己的情绪。陈元彬把信看完,情绪也随之稳定下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把信放下,见高天鹏抓起了一支“中华”香烟,急忙为他点上火,轻声反问高天鹏:“老板,你相信上面这些话吗?”
“我怎么不相信?”高天鹏吸口烟,喷着浓浓的烟雾说,“自古道,无风不起浪,如果你的屁股干净,别人会说你臭吗?我警告你,万事都要有个度,超出了度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这不是道理,而是规律。小陈啊,我没倒,你们可以狐假虎威,如果把我这只虎‘打’倒了,人家不把你们这些狐狸烹了才怪!”
陈元彬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老板的教诲,我铭记在心。请相信我,我的缺点和错误确实不少,但对党和国家是绝对忠诚的,违法乱纪的事是不会干的。就算我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也不敢往您脸上抹黑呀!”
“那这是怎么回事?”高天鹏指着桌上的举报信说,“你如何给人一个信服的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书记,老板。依我看呀,这又是那些人在兴风作浪了。”
“谁?”高天鹏抬了抬头,“你别胡说八道啊!”
“谁?还有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这是‘林大帮’那批人在捣鬼。”陈元彬说到这里,拿眼偷偷看了高天鹏一眼,想从他的表情里看看自己该怎么说。见高天鹏阴沉着脸,没有制止他的迹象,不禁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击中这大老板的要害了,便又滔滔不绝往下讲。
“老板,他们口口声声说没‘林大帮’,怎么会没有呢?你没有对他们下手,那是你从‘人才’角度考虑,从大局着想网开了一面,可他们为什么就不醒悟呢?还在捣鼓。前次,以林家玉为首的那帮专家、博士代表们在人大会上做的关于马上上马三江口水库的提案,甚至叫嚣停止在建高速公路去修水库,这不明明冲你来的,冲十大民心工程来的,林家玉是虎死不倒威,企图东山再起之心路人皆知啊!他们为何在这种时候弄出这种事来,无非是在十大工程上打了败仗,想借机整倒一批你的人来捞一票,这叫釜底抽薪,其用心还要我多说?我不否认,我曾帮过官凤军,也关照过云雁,也给过尹君一些方便,但那种帮助完全只是在法律和原则允许范围内的帮助。我可以经得起一切审查!老板,你要不相信,可以停我的职,查我个水落石出!”
“你有完没完!”高天鹏不耐烦地喝道。
“不平则鸣嘛。”陈元彬脖子一硬道,“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畅所欲言?”
“好啦,心中没有鬼,不怕鬼敲门,我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好样的。我已经交待纪委的同志去查了。记住,你不准插手,干预纪委的工作。同时,你也不必背上什么包袱,要一如既往地好好工作。”
“是,谢谢老板信任。我一定好好工作,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书记的知遇之恩,我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从高天鹏办公室出来,陈元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轻松了。高书记的谈话透出的信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没事了。今后要做的是,揪出这个背后“打黑枪”的家伙,坚决清除掉!回到办公室,他坐了一会,喝了杯茶,便提起电话,拨通了高云雁的手机……
林州近郊林江河畔的“雁鸣山庄”,一间豪华包厢里,宴席开始了。桌上上的菜都是经过名厨精心打理的山珍海味:海参、鲍鱼、鹿肉、果子狸……上的酒有:轩尼斯KO、法国红葡萄酒和一瓶中国国酒“贵州茅台”。食客各取所需饮用。在座的食客有陈元彬、高云雁、马宝新、刘良桂。除陈元彬是一人赴宴外,其余的人身边都陪着一名水嫩花飞、使嗲撒娇的小姐。
高云雁是在国外喝过洋墨水的,喜欢洋酒,马宝新的酒量平平,便与小姐喝红酒。陈元彬一向喜欢以日后政治明星自居,喜欢喝茅台。刘良桂也跟他喝同一瓶酒。陈元彬看着几个伙伴与小姐打情骂俏,他也时不时插科打诨,把小姐称作“嫂子”逐一敬酒,把小姐们逗得娇笑连连。
喝了一阵,陈元彬才把话语转上正题说:“弟兄们,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生死兄弟,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今后无论碰上什么风浪,都要生死与共,同创辉煌。”
“这还要说。”刘良桂抢先表示忠心,“到时候哥当了司令,我们都弄个师长旅长干干。”
“我可以发誓。”马宝新也不甘落后,“兄弟我生是贤弟的人,死是贤弟的鬼!”
“怎么?陈哥还没当上司令,你们就效忠啦?”高云雁一手揽着小姐的柔腰,一手举着酒杯说,“我对你们的司令、师长、旅长都不感兴趣。我是个商人,只崇拜孔方兄。各位兄弟能给我发展机会就感激不尽了。”
“我的爷。”刘良桂又献媚道,“有了你这棵大树,我们才有凉乘呢。”
“别抬举我啦。我也是大树下乘凉的小树。所以,我想尽快长成大树。当然,就少不了弟兄们的抬举啦。”
“言归正传吧。”陈元彬突然庄重地说,“今天召各位来,不是讲肉麻话的。良桂给我的信,也寄到了省纪委和‘老板’本人手里。你们想想,谁吃了豹子胆,敢这样干?”
刘良桂还沉浸在自己“立功”的喜悦中,很内行地说:“写这种信的人,除了仇家还会有谁?我主张用排除法,把有可能干这事的人一一排查,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屁话!”马宝新推开缠在他身上的小姐,有些粗鲁地说,“还要什么排查,我看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找死的家伙干的!”
“谁?”刘良桂问。
“马兄说的是你身边的那个人?”陈元彬双眉一挑,两眼立暴凶光。
“任亮?”高云雁撇了撇嘴,“不太可能。而今他自身难保,还有这胆子?”
“这你就外行了。”马宝新说,“俗话说,狗急跳墙,他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欲和我们碰个鱼死网破。”
“马兄分析得有道理。”刘良桂接过话题,“如果不是他,谁知道那么多内幕?我看没错,肯定是他!”
“所以……”
“所以!”陈元彬捏紧了拳头,“我们要痛打落水狗,除恶务尽!马兄,良桂,这事就拜托你们去办了。”
“放心吧,”马宝新一拍胸脯,“对付一个书呆子,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想办法把他弄进去,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看他还硬不硬!”刘良桂马上附和。
“好,弟兄们,各位嫂子,大家好好干一杯!”
“干杯!”
一片杯盏碰击声,一阵尖叫淫笑声。看着这污浊的场面,谁也无法把眼下的一伙人与他们的真实身份对上号。而这又是真真切切,正在发生的事实。
吃饱了,喝足了,也谈得尽兴了。马宝新在身边小姐的脸上亲了一口,对陈元彬说:“老弟,你也去叫个来,我们找个地方销魂去?”
“不了,我还有事。”陈元彬笑笑,“你们去开房吧,挂到我账上好了。”
“别牛气了。”高云雁一拍腰包,“吃老板的,玩老板的,我们不叫你签单,坚决不搞腐败!服务员,买单!”
“哈哈哈……”
高云雁的话把所有的人逗笑了。买过单之后,高云雁一行带着小姐上了“山庄”的夜总会。而陈元彬则驾车出了山庄。
陈元彬觉得自己与马宝新之流不同。马宝新只有野心,没有谋略,永远只能供人驱驰,成不了大气。尤其他看不起他的贪婪与荒淫,一见钱眼闪绿火,一见女人就不要命的丑态。这样不注重形象的人是注定只能做走卒的。而他陈元彬却不一样,他是有远大抱负的人,知道设计通往目标的每一个步骤。他的一切行为都要为那个目标服务。所以,在女色方面,也有自己的原则——君子好色不淫乱。
夜幕下的街道,只见一线灯光在流动。陈元彬驾着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林州大道上,真正体味到了在江河中漂流的感觉。自己该去哪呢?回家?回办公室?不,哪也不去,还是去情人宁芝娴那里吧。因为忙,他已很久没和那心肝美人温存了。宁之娴在几个情人中,是最令他销魂的,她才20岁,是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那脸蛋,那身段,除却包装后的玉体更是没得说。尤其是在他的调教下,对男欢女爱情境的那份领悟力,更是令他倾倒。他终于明白了,古时那么多天子君王,为什么会迷恋女色而宁可丢掉江山。
任亮与老婆闹翻分居后,他搬出了家,在单位尚未拆建的一幢老式宿舍楼里要了间房安顿下来。房间有十二三平方米,因为终年未整修,从前粉刷过的墙体已经斑痕点点,窗户的生铁框架已锈迹斑斑,像一个落魄丑汉咧开的大嘴。但任亮是个生活严谨而有条理的人。他搬进来之后,买了些墙纸,贴了一米多高,又买了几十元的地板纸,把地面铺好,临窗摆一个大写字台,摆上书刊资料、电脑,单人木架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日光灯光线很柔和,给冷清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气。
此刻,任亮正坐在地板纸上,端着一盒快餐面,边吃边注视着铺在地上的图纸,不时地放下面盒,去调整数据和线条。与往昔相比,他黑了、瘦了、憔悴了,颧骨高突了,面颊凹陷了。至少有一周没刮脸了,粗直的胡茬,野草般地长。惟一没变的是那镜片后面闪烁的两道直而智慧的目光。面对这种打击,还能致力于自己的事业,可见任亮是条刚毅硬汉。
面吃完了,图纸的修改也告一段落。他这才站起来,把空面盒扔进垃圾桶,喝了口凉开水,推开了窗户,目光望着远方喧闹的夜景,任思绪在夜空遨游……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事业和家庭是生命的两大组成板块,更是生命的两大支柱,无论哪根支柱坍塌,空间就会失衡。任亮完全没想象过,这生这世会遭遇今天的惨况。他理解妻子,不怨恨妻子,一个女人碰到这种事,爆发一下是必然的。所以,他选择了暂时分居,不是逃避现实,而是想借分居来冷静思考一些问题。他相信迟早夫妻又会言归于好的,他没有理由认定自己会背一生黑锅。
任亮只是感到蹊跷,为什么平白无故会有人诬告自己的“作风问题”。自己与菲林那种关系说什么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嘛,这陶琦是知道的。夫妻俩一直把菲林当亲女儿一般疼爱啊!他同时也知道,菲林倒是钟情自己的儿子文意。问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文意自从考上大学离开林州之后,便与一位林州籍的女同学杜晶晶相爱了,还带回来过了一个年。任亮发觉,菲林曾为此伤感过很久。但是,爱是双方的,是不可勉强的,尽管在他眼里,菲林是个很理想的儿媳人选,但文意没这份意思,做父亲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可有个百绕难解的死结始终压在他心中:菲林从没说过她有男友,为什么会有性行为?当然,现今社会,对于一个已经成熟的女性来说,性行为不是稀奇的事,纯属个人隐私,更是她们自己的权利,外人谁也无权干预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用那种愚蠢的方式来为他“解脱”呢?一个大学生,一个有过男欢女爱的知识女性,难道不知道用修补处女膜来证明自己的“贞洁”太荒唐了吗?如此为义父“解脱”,不是锅灰洗脸,越擦越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