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北风裹挟着乌云,从雷鸣中送来无边萧杀,万物垂首伏诛,丛林为之沉默。
这个时候暮色将昏,妖林渐渐陷入了沉寂,在巨森绰绰处,有两个人影前赴后继,涌进了磅礴的大雨。
“跟了这么久,还不现身吗?”
苏问突然停住身形,对着迷蒙的雨幕冷冷一笑,天空中几道惊雷飞遁,四溅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倒不愧是射杀二级荒兽人物!”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饱含着无尽的恨意与嘲弄,然后打树后走出一个高大人影,堂堂正正地跃进雨幕。
“果真是你,铁族长!”苏问目光一凝,对此并无惊异。“你是来给铁通报仇的吗?”
“不错!”来人说道。
“那么请吧!”
苏问解下身上的大剑,啪地一声扔在地上,摆出太极的起手式,面色肃穆。
铁族长,本名铁中棠,二十岁掌管猎户村,三十岁将家传神拳练至大成,一拳之威可震杀一级荒兽,实力不容小觑。苏问知道,铁中棠的实力远非铁通可比,自己若是一不小心,便可能永远埋骨此地。
“苏问,你与铁通签了生死状,我本不应找你麻烦,可是通儿醒后知道自己功力尽失,从此沦为废人,羞愤之下竟自缢身亡。我身为他的父亲,甘愿被千夫所指,也要为他报仇,你我今日必有一死!”
铁中棠眼中灰败,不悲不喜,似乎所有伤痛在来之前都已耗净,今时今日,只为了取苏问性命而来。
“铁通死了?”苏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人也有刚烈一面,但谈到愧疚,却谈不上。
铁中棠竟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今日不论是你死,还是我亡,都将有一人踏上征途,去为忠叔寻药治伤。”
“如此甚好!”
苏问闻言先是沉默,继而欣然一笑。他对铁中棠并无仇视,即便此刻他要杀了自己,心中也只淡淡怜悯。他明白老来丧子之痛,不过让他引颈受戮,他当然也做不到。
“铁族长的心情我能理解,那么,请出手吧!”
苏问说完再不多言,沉定心情,思绪随着太极奥义,衣摆无风自动。
“喝!”
铁中棠双臂一震,周围雨水纷纷向外飞溅,等到了下一刻,竟再也无法寸进——铁甲神拳练到至高处,周身有罡劲护体,可抵伐体修士全力一击,这也是武痴铁通此生再无缘得见的境界。
苏问见状面露凝重,他自知即便受了神力洗礼,依旧不是铁中棠的敌手,果断弃了以太极守御之心,脚尖一挑,抽出猎户村祖传大剑,向着铁中棠飞击而去!
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响彻丛林,火星迸溅处,苏问手中大剑劈落,铁中棠举臂一挡,激荡的银白光芒刺得苏问几乎睁不开眼。
“好强大的防御力!”苏问暗自吃惊,脚下却不迟疑,连连错步,手中大剑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铁中棠脸色不变,以血肉之躯硬撼利刃,如同猛兽下山,逼得苏问不断退步。苏问苦苦咬牙支撑,手中大剑挥舞愈发迅疾,一时间只看到剑光如雪匹练纵横,两人揉在一处缠斗起来!
“吃我一拳!”
二人正自胶着之际,铁中棠猛然爆喝一声,两条臂膀大开大合,左掌啪的一声拍在右拳之上,合身揉上,对准苏问丹田捣将下来!
苏问只觉得劲风呼啸,声势比之铁通不可同语。他自那日得弓中神力洗礼,五感早已远超往日,这时候双目圆睁,铁中棠奔雷一拳顿时放缓,苏问借机从容错开,双手紧握大剑,对准铁中棠手腕狠狠斩落!
嘡啷一声!
苏问此时五感全开,屏气凝神,眼速堪比雄鹰,铁中棠不可谓不快,却依旧无法跟上,被苏问一剑劈个正着!
铁中棠眉头微微一皱,手腕处银光再起,然而细看时却之前黯淡了许多。苏问将这变化看在眼中,心里顿时为之一喜。
“拳影森森!”
铁中棠知道,自己不能再与苏问硬耗,几日不见,苏问似乎强大了数倍不止,连忙杀招出手,呼喝间无数斗大拳影从天而降,笼罩在苏问上空。
苏问身形后仰,手中大剑如飞,将拳影一一挑落,待只剩下最后一个时,突然心生不安。那拳影与剑尖儿相撞,突然力道尽去,化作一阵青烟飘散,重重雨幕中,一座乌黑山头突然泰山压顶!
“如影随形!”
铁中棠狡诈一笑,露出心计得逞的神色。苏问这才意识到那拳影不过是虚招,自己中了铁中棠的诡计!然而此时变招却已来不及,半空中横剑抵挡,已没有几分力道。那乌黑山头撞在剑脊之上,嗡然一响,苏问连连后翻,一直退到几十米外,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道血丝。
铁甲神拳原来可以这样用!
苏问曾在与铁通决斗之际,强自临摹此拳,本以为不过如此,今日见了铁中棠施展,才知自己成了井底之蛙,一项传承千年的绝艺,怎可能没有几分玄奥?
铁中棠一拳击退苏问,并没有着急抢攻,他目光闪烁,露出几分挣扎之色,似乎既想趁势了结苏问,又心怀犹豫强自忍耐。
天空之中,大雨愈发磅礴。
苏问无法了解铁中棠内心世界,见他没有借机抢攻,连忙拄着大剑,抚胸大口喘息。铁中棠抹掉脸上的雨水,突然像是下定决心。
“苏问,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铁中棠呢喃一句,突然暴起身形,向苏问快速冲来,苏问这边早有准备,施施然扬剑起舞,却是以太极拳的套路运起了剑术。
这并非是他突发奇想,前世便有太极剑名噪天下。他如此做法,只是想用利剑弥补太极拳攻势不足的缺点。那铁中棠强攻过来,见苏问起手的姿势,突然想起演武场上所见奇异拳法,顿时目露凝重,中途拳势急改,投石问路瞬间化作摧枯拉朽!
狂风裹挟枯枝败叶迎面扑来,铁中棠隐身其后,如同一座移动的大山,浑身凶光熠熠。苏问连忙稳扎步伐,抱残守缺,右手大剑连连转动,一股奇异的力量从中产生。那狂风眨眼来到近前,露出铁中棠乌黑拳罡,正面冲撞之下,却只是拼了三五息,便被大剑剿得四分五裂,化作狂流四下猛蹿!
铁中棠见状目露奇光,铁拳再起,毫不犹豫地冲向剑光,金戈交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银辉火束四下乱窜,苏问与铁中棠齐齐踉跄三步。
铁中棠痛苦地捂住右臂,看着苏问满脸骇异,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滴落,迅速晕入雨水之中。
“好剑法,好剑法!”铁中棠赞叹一声,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一招定输赢好了!”
“毁天灭地!”
“等得就是现在!”
铁中棠罡风尽失,汇于神拳一处,化作巨像图腾,睥睨凶威赫赫!苏问突然眼光一闪,却是挺剑直刺,在那重重幻像之后,露出铁中棠的本命神拳!霎时间,剑尖儿与铁拳锵然交接,苏问本要败退,却从丹田处涌出一股强大力量,推着他勇往直前!
铁中棠见状顿时脸色骇然,只觉无敌铁拳如同败絮一般,被苏问的大剑轻易斩落,紧接着胸口一凉,锋锐的剑身刺破罡气防御,扎入了他的左胸。
苏问剑锋一偏,留了他一命。
“咳咳,为什么不杀我?”铁中棠吐出一口鲜血,满脸自嘲之色。
“你似乎存心求死,为什么?”苏问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胜得如此容易。铁中棠若存心与他纠缠,其结果定是分外惨烈。
铁中棠闻言凄惨一笑,说道:“站在通儿的位置上,我是非杀你不可,可是我自己的良心,却劝我不要愿害你性命······我不知道该选哪个,盼着你能将我杀了,那么我便不用再苦恼,没想到你小子还真的做到了,咳咳,好样的!”
当日莫名射杀黄手指中,弓中一道神力突然没入苏问体内,这几日来他在王忠的指导下终于将其掌控,关键时刻可助自己一臂之力,如果不是这道底牌,恐怕如今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苏问叹息一声,说道:“铁族长,你这是何苦呢?既然你不想杀我,那我也不会杀你,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们之间,一定要死一个,既然都这样了,那,那不如就让我死,这个结果,我们都,都满意······通儿,爹下来陪你了。”
铁中棠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渐渐涣散迷离,他在重伤之下,已经陷入了垂死。
苏问终归心中不忍,他对铁中棠没有半点恨意,取出伤药为他稍稍处理,决心先带铁中棠回猎户村。便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一阵响动,苏问连忙挺剑戒备,却见蓦地一道光芒闪过,地上的铁中棠顿时没了踪影!
待那光芒跑到远处,苏问才看清楚,竟是一只荒兽叼走了铁中棠!
“站住!”
苏问大喝一声,连忙追上去,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那荒兽便跑的没了影子,苏问只得折身回来,感叹道:“终生打猎,终于死在了猎物嘴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吧!铁族长,你请放心吧,我一定会为忠叔寻回疗伤之药的!”
对于打败这个强大的对手,苏问心中其实没有半分得意,一来铁族长身死终归令人惋惜,再者他也明白,铁族长这等身手,在真正的修士面前,依旧弱小的如同一只蝼蚁。他的眼光看得很远,虽然王忠告诉他,他的体质并不适合修炼,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攀上修士这座高峰,从而见到更加辽远和广大的世界。
想到这里,苏问再不迟疑,转身继续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