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告诉我你是谁吗?眼见得随着落座,她顺手又叼起―支烟,刚才因为舞蹈而容焕发的她,渐渐地像一朵花一样地枯萎下去,于是我问。
我从来不向女人发问。而在这种场合,我的发问更是愚蠢的,因为你很难得到真话。所有的人都会是以谎言来搪塞的。在这里说谎是正常的,不说谎才是反常的。而第二日,走在阳光灿烂的二十世纪的大街上,彼此就会不认识或装作不认识。然而,我还是问了;虽然不冀望得到真实的回答,但我还是问了。这表示我已经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兴趣,希望更深入地走近她。
她说她叫路霞,大路的路,霞光的霞。说完,看见我的眼光中出现疑问,她补充说:确实是路霞。6700年前的人类,还没有学会说谎,不是吗?她这话说得确实有水平,使我为自己刚才的疑问脸红。作为对等原则,我这时候也就适时地告诉她我姓李。李先生和路小姐,这便变成了两个人的称呼。
我开始赞美起她来。而赞美从她的舞姿开始。那情景宛如一只鹦鹉在对另一只鹦鹉唱歌。在赞美女人方面我是个能手,我平日的木木讷讷、笨嘴拙舌这时候一去而空,在激情的驱使下,我口吐莲花妙语如珠。一接吻的嘴唇没有工夫唱歌,唱歌的人是那些嘴唇闲着的人,这个人就是我!我说她的舞姿很专业。她说她曾是学校的女子健美操冠军,那是一所名牌大学。我曾经和我的健美操指导老师,处过一段朋友呢!她淡淡地说。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这次是以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的目光来打量。一想到一个前女子健美操冠军坐在你的身边,并且几乎与你不分你我,这总给人一种征服者的感觉。我去过那所大学讲过课,尽管,我目前所拥有的知识简直可以装得下一所大学,可是,心里总有一种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卑感,并且向往那种洒脱的超俗的大学生活。女学生们像花蝴蝶一样在校园里乱飞,御风而舞;男学生们则像白马王子一样,在草坪上呐喊着奔呀奔。
我说她的乐感很好。是吗?她说。她说她大学的时候,声乐系的一个戴眼镜的教授,曾经纠缠了她很久。他热烈地崇拜我,直到后来离开学校时,他明白无望了,于是跪在我的脚下,拥着膝盖,孩子似的哭了!她淡淡地说。她的冷静的叙述中有一种残忍的味道。
这么说如果她说的话当真,那么在学校里,她一定是一个大红人,一个弄得所有的男人们都神魂颠倒的人物了。
她的话语中不断地出现的这个教授字眼把我逗乐了。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逻辑,或者说漂亮女人的逻辑~你想掌握某一方面的专门知识,你不妨和这方面的专家处一段朋友,谈几天恋爱,或者上一次或无数次床。
我这时候说了一句粗话。这句话叫要想学得会,跟上师傅睡!这句话清楚地表明了我是一个没有接受过髙等教育的人。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后悔了。我担心我的粗鲁吓退了眼前这个人刚刚泛起的情绪。
也许是我的不标准的普通话她没有听懂,或者说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听清我的话,总之,她没有介意,她还继续着她的思维。
她说她还和一位考古学教授处过一段朋友,这样了她又具有了考古学方面的专门知识。她向我谈起前些年流行的一本外国的奇书《金枝》,还有那本《玫瑰之名》,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令我丝毫也不敢怀疑她的话语的真实性。
那么你后来又到过些什么地方,朋友?我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这次她没有将它拿开。这是一个有阅历的女人,我记得我在开头就明白了这一点,是她那脸上那落寞的表情告诉我这一点的。她像一个走了很远路程的人,有一天偁然地走到了这里,走进尖顶屋,走近我的身旁。
她说她是从北京来的。大学毕业分配后,她停薪留职去了北京。我在那里结识了一个老板,并且和他处了几年朋友!她说。你从他身上学到了商业!我有些醋意地这样说。
她没有理睬我的话。这种类型的人像一个髙度旋转的陀螺一样,外力对她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
她说那老板已经有妻室了,她在最初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明白自己有力量将他夺过来。事情已经接近成功了,老板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他们同时办好了出国护照,但是,就在飞机就要启动的那一刻,她认真地将老板看了一眼,突然明白这不是她寻找的那个男人,于是毅然背起行囊,打开机门,跳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李先生现在只能相信这是真的,他扬起头,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送北京歌手田震的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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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震用她沙哑的嗓子在撕人肺腑地唱着。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可浼在却总是在漂泊一特别是最后那伤痕累累一句,以一种拖腔的顏音徐徐滑下时,简单像在哭泣,像母狼的哀嚎。
我看见我身边的女孩路霞,在歌声中眼角潮湿了。路霞背着她的简朴的行囊,怀揣可以向世界任何地方去的护照,在黄昏的北京街头蹒跚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哪里是家。她突然发现自己很老了,继而,又发现在北京黄昏那昏黄的路灯下,每一条大街小巷里,都像肥皂泡一样,充斥着这种无家可归的女人,找不见回家的路的女人,而天色已经向晚。这些女人们有一天突然发现世界上已经没有男人了,或者说好男人早已被别人占去,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挑剩下的了。有着幸福的地方,早就有人看守,要么是贤者,要么是暴君。她们念叨着这句话,鼓起余勇,向她们认为是藏着男人的那些堡垒作唐吉诃德与风车之战。而这样做的结果总是以自己落荒而逃作为结束。因为堡垒实在是太强大了。是这样吗?这个叫李先生的人问。
而路霞点了点头。
于是我又继续说。我说,女孩于是继续漂泊,在这个世界上寻找男人,她太累了,她需要将息一下自己,于是她来到大西北,来到母系氏族村,来到6700年前。是那埙声召唤她来的。那是一种求偶的声音,像野兽在求偶时发出的叫声一样。这叫声令她想起那女性独尊的年代,想到在这世界上还有最后一块乐土。
她同意我的话。但是她不同意她的生活的目的纯粹是在寻找男人,她认为那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与其说是寻找,不知说是在研究!女孩以一种学者式的成熟口吻说。~我为她点燃一支烟。我问她有没有研究心得,她回答说有。这时她突然问我是干什么的,何种职业。我告诉她我是个一只脚在文学界,一只脚在影视界的半拉子文人,我还告诉她我正在为这个母系氏族村策划一部电视剧,正在寻找女主角。而这个女主角眼下已经大致地有了眉目。
女孩的小巧的鼻子耸了一下,表示对我的鄙视。她误解了我的意思,她说大男人们玩的这些所谓的导演的花招,只能欺骗那些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了。你是不是还准备拍一个《封神榜》,然后满世界地寻找妲己?或者准备拍一个貂婵之类女孩嘲笑道。
那么,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听你这样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我有些恼怒地说。
你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正处在危险年龄段的男人。你想超越,可是永远不会超越,你想摆脱目前的社会位置,可是永远不会摆脱。你身上的荷尔蒙正在激增,可你甚至不敢向身边的女人哪怕是丢个眼风,你真可怜,比一无所有的我还可怜。一向养尊处优的我大约还没有人敢和我这样说话。我咆哮起来。我说我到这里来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听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教训我吗?
看到我发火,她笑了。她笑起来很美,楚楚动人。这令我也不能不笑。
你发起火来的样子更像一个男人。当心,也许我会爱上你的。那时,我的热情会将你烤焦,将你毁灭。我们会关起门来没黑没明地做爱。你知道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中,纪录的一次男人与女人做爱的最长时间是多少吗?告诉你,是三天三夜。我想我们将打破它!她半真半假地说。
说这话时她真像一个小娼妇,而她吸烟的那个姿势也像。她用二拇指和中指的缝隙夹住烟,翘起二郎腿,下巴微微地扬着,美貌撩人。
我有些发窘。我不知道如何应付这场面。因此我也为自己点燃支烟。
别担心,我不会爱上你的!值得我爱的男人,或者已经死了,或者还没有出生!说完这话,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叹息过罢,停顿了一下,呼了一口啤酒,她又说:可怜的人,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是谁?你为什么到这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