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镰刀手臂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沙俄头目的面孔,仿佛想从那面孔里看出他匆匆而来的含意。
在他的眼中,这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兵油子,他那把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准确无误地告诉了这一点。自然,他的坐骑也这样告诉人们。草原上有一句俗语:不要和骑走马的打交道!意思是说,这些人的青春和激情的年月已经过去,已经不骑那种能够驰骋冲杀的奔马了。他们开始工于心计,他们的这种心性恰好喜欢骑那种稳妥、舒适而速度并不算太慢的走马。
马镰刀在行进中,吩咐他的队伍进人戒备状态。
他本想缓下步子,拉开一段距离。可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自尊心之外,还有一种更重要的原因,即对面这支队伍的到来,给他,给他的队伍,给他们乏味的生活带来一种兴奋。他们时的漫无边际的遐想现在都停止了,思想飞过界河,牢牢地注意到这些与他们相处了几年,彼此距离不超过一公里,而在感情上和心理上,又是异常遥远的人物。
道伯雷尼亚也想拉开一段距离,也随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和马镰刀出于同一想法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看见了,在茫茫的弃原上,在炎炎的烈曰下,在一条干涸了的、宽不过两丈的界河两侧,走着两队巡逻兵。这是1901年夏天的某一天。
没有人来注视这两支奇怪的巡逻队伍。荒原上寂静如旧。假如那只鹰还在的话,它也许会飞来观瞻,但是这荒原上唯一的邻居,已经在早些时候,死于马镰刀从未落空的土枪之下了。双方的首都太遥远了,无暇顾及这些事情。此一刻,沙皇也许正在手忙脚乱地镇压着各种风潮;伟大的列宁也许正蜇居在拉兹里夫湖畔低矮的茅屋里,完善他的不朽的学说;淸王朝正在一个叫承德的地方,进行宫廷政变;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孙中山,也许正临太平洋而兴叹;而毛泽东,刚刚在他的家乡上完小学,正在转学的途中。
道伯雷尼亚突然记起了什么,他摘下帽子,向马镰刀在空中划起了圆圈。
划圆圈是国际上通行的表示友好的标志。遇见这种情况,不能向前挥,向前挥,意思是说,你已备越界了,请往后退。也不能向后挥,向后挥,通常被认为是种挑衅行为,有策动士兵向己方投诚之嫌。
道伯雷尼亚看见马镰刀的脸色渐渐变得和蔼了,他的心里轻松了一些。他的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两只大奶头,这奶头是母牛的。有一次,他们抓住了几头越境的中国母牛,出于对这个神秘国度的好奇,晚上,瞒着勤务兵,他偷偷地拿了一个缸子,来到牛棚。他找到了硕大的奶盘,却发现奶盘上没有奶头,他很吃惊。闹了好一阵,方明白原来是在抚摸一只公牛的睾丸。连他自己也哑然失笑了。他找到了奶牛,挤下了奶,他发现这种奶熬成的奶茶,和俄罗斯的奶牛并没有多少区别。
二这奶头又不是奶牛的了,而是他的相依为命的那个俄罗斯女人的。他记起了自己某一次休假时,怎样从基辅的亚玛街一家最下等的妓院里,领走了这个有着一对大奶头的女人。而这女人怎样生孩子,怎样用这对大奶头为他喂养孩子。女人临生孩子时,躺在被窝里,红着脸说:你来扎一扎奶头吧,未来的父亲!孩子出生后,这扎过的奶头就很容易下奶了,这是乡下的妈妈教给我的!道伯雷尼亚掉下了眼泪。
马镰刀看见了这滴眼泪。他挥动的帽子在空中静止了。如果这真是眼泪,而不是汗水的话,那么,对面的这个老兵就很可怜。他的脸上总带有一种苦耗这种人的命运是不会好的。他的头发全部白了,稀稀拉拉的,脸色削瘦而疲惫。他的山羊胡子让人想起内地那些在田野上安闲地吃草的老山羊。
他的队伍不时有人喊叫干渴,4镰刀已经十分后悔,早晨没有带酸奶子来。可是他把自己的烦躁埋在心里,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嘱咐他的士兵们忍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