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盘棋,一炉香,一壶茶,一对父子。从兰陵到京城,仿佛只是变换了下棋的地方。
一别仅仅月余,萧衍却说了许久,萧顺之品着清茗,默默地听着。待到萧衍说完时,萧顺之微微笑了笑,“这个陈小二倒是有趣,改天请到家里来让你大哥和他过过招,说不定能解决眼下党项女帝的难题。”萧衍摇了摇头:“他的武功很高,可是他却似乎喜欢上了萧月妹子,不知会不会答应和党项女帝结亲。”
萧顺之抓着两枚棋子,轻轻摩擦着:“两全其美是难了,你大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上场,这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先见过这小兄弟再说吧,”萧顺之突然一顿,奇怪地问道:“萧月郡主,你管她叫妹子?”萧衍莫名其妙地挠挠头,突然醒悟过来,解释道:“按辈分来说,父亲和陛下是堂兄弟,郡主和子良兄长都应该叫我叔叔,可是父亲知道,我当年便与子良兄长约好,不论礼法,只以兄弟相称,以他的风采我也不愿让他莫名矮我一辈。这个萧月郡主和子良兄长亲近,我便也这么叫她了,这事陛下也知道了。”
萧顺之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许可。又下了几子,萧顺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孩子死了。”萧衍正凝神思考,随口问了一句:“哪个孩子?”萧顺之放下棋子,叹了口气,看着儿子,一字一句说:“前宋的顺帝,现在的汝阴王,那个孩子。”萧衍愣住了,将视线从棋盘上挪开,看向父亲,“是您杀的?”萧顺之摇了摇头:“我确实派人监视着他,但是没下杀手,陛下派人动的手。”萧衍想起了那日仁寿殿前,那孩子喃喃自语到近乎嘶吼的那句话,不知不觉念了出来:“愿来生来世,不生帝王之家。”
萧顺之默然片刻,突然想解释一下,他知道自己本不用解释,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对那个已经埋在土里,逝在风中的孩子解释一下。理了理思路,萧顺之轻轻开口:“刘宋已亡,这是事实。当今皇帝主张休养生息,新政推行确实让百姓日子过的更好了。这孩子,是许多旧臣眼中的正统,也是许多枭雄眼中的一面旗子,古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孩子若是落到了有些人手中,则会让有些造反变得名正言顺。我只监视着他,不杀他,是对他的仁,可是若是我将他救出来,便是对整个天下的不仁。”
萧衍点点头:“孩儿明白的。”萧顺之却不说话,或许,原本他就不是说给萧衍听的。天下为重,可是稚子何辜?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他需要说服的人,只是自己吧。
出神良久,萧顺之方才醒了过来,看到这个最得意的儿子正默默地看着自己,满脸写着明白和理解,忍不住咳嗽一声,强行揭过这一篇,对萧衍嘱咐道:“你在京城里,少和在职的六部官员走动,有一些挂着虚衔的世家子弟倒是没关系,可以多走动。要会选人,任方就不错,太纨绔的就不要结交了,和子良走的近些。时机不到不许有作为,不能让庙堂之上注意到你的才干而封赏你。”
“那父亲,什么时候才是能有所作为的时机?”
“将乱未乱的时候。”
红日西斜,天边只留下一团火烧般红彤彤的云霞,宫里侍卫们的交接已经完毕,正往外走,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闪入了一处偏殿。萧月悄悄揉了揉笑得红彤彤的脸蛋,回到宫里用膳。宫女桂儿一边端来晚膳和一些水果甜点,一边看似无心地说:“郡主您这般一天到晚与侍卫们玩闹在一块可不是正理,都好些天没出宫游玩过了吧?”萧月吐了吐舌头,也不说话。桂儿看郡主没反应,暗暗着急,接着说道:“听说最近城郊钟山上景色不错,有好多青年才俊都去那山上避暑乘凉,比如那陆家的公子,听说人就英俊得很……”
萧月虽然年方十四,终究是在京城长大的,听到这里便是再傻也明白了,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人。桂儿也自知失言,连忙跪下请罪,萧月摇了摇头:“我不会告诉哥哥的,你把饭菜收了然后退下吧,我吃不下了。”桂儿连忙收好饭菜,落荒而逃。
萧月一个人走到窗前,看那渐渐暗下的天空,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过身却发现背后站了一个人,正要开口大叫出来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方才看清,原来是小二来了。萧月皱了皱鼻子,嘟着嘴转过身去不看他,“你来干什么,吓我一跳。”陈小二嘿嘿一笑:“我来值班啊。”萧月回过头好奇地问:“你不是白天刚值班吗?怎地晚上还值班?”小二正视着萧月,不再傻笑:“白天值的是宫里的班,晚上却是值的你身边的班。”
萧月雪白的脸羞得通红,啐了一口,“你胆子可真大,谁说过要你来我身边值班了,万一被抓到……”陈小二吊儿郎当地坐下,“抓我可不容易。”萧月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晚上宫门关了怎么办,你,你不出宫啦?”陈小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不说话。萧月咬着嘴唇,目光盈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夜风呼啸得格外厉害,树影摇曳,一朵乌云悄悄地遮住了雪白的月亮,一丝月光透着云洒在地面上,似幻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