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西斜,光芒散尽后露出的鲜红,是迷人的梦幻,那日头周围的红云,是秋风凉意也吹不散的温馨。两人坐在假山下看夕阳。云冰,或者说谢梵境安静地把身子靠在萧衍的怀里,一切似乎都凝固了,依然那么静静地美好着,或者说,更美好了。
良久,萧衍打破了沉默:“冰儿,想好要怎么告诉我了吗?”谢梵境小脑袋舒服地靠在萧衍的胸口,动了动,轻声开口道:“我是谢家族人,是右光禄大夫谢庄的孙女。我前年被立为皇后,当时也才十二岁吧,当时也不明白夫妻是什么关系,就把凖儿,哦,是顺帝陛下,当成是弟弟来看的。”说着,谢梵境小心地抬起头,看了萧衍一眼,补充道:“当时他才九岁。”
萧衍笑了笑,示意妻子说下去。
谢梵境接着往下说道:“后来,当今陛下就连朝堂都不让顺帝上了,把顺帝幽静了起来,而我一直久在深宫,所以一时也没人注意我。我爷爷和我三叔,哦,我三叔是现在的豫章太守谢颢,他们就想办法想把我接出去,逃出去的路上遇上了值班的侍卫,便被迫走散了。那一天宫里新来了很多女孩选宫女,我趁乱偷偷混了进去,正好有个新来的女孩病死了,我就替了她的名字,这么多太监宫人,竟也没人认出我这个皇后的。”
萧衍听得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谢梵境知他心意,轻轻挪了挪自己的脑袋,“那段时间宫里的守备很松,我也没吃什么苦头啦。”萧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既然守卫很松,你为什么还要混入内廷尚宫局?直接逃出宫岂不更好?”
谢梵境吐了吐舌头:“那当然出不去啊。不过我留下还有个心愿是想找机会把凖儿也救出来,不过没等我找到机会,凖儿就被陛下禅位了,陛下随即把凖儿降为了汝阴王,秘密押送到了宫外,我也被降为了汝阴王妃。后来听说陛下找不见我大为震怒,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肯放过我,秘密派人在宫里宫外四处找我。”
萧衍听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我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也想找到前朝皇后,还能干什么?”谢梵境已为人妇,其中道理自然是一点就透,一听便明白了,红着脸啐了一口:“他真不是个好人。”萧衍听了哈哈大笑“又要做皇帝又要做好人,那可不容易。”
谢梵境也笑了笑,接着说:“后来我便一直心惊胆战的,陛下曾经见过我,我这般偷偷跑了如果哪天在宫里被他撞见了说不定会被他一怒之下杀掉的。所幸他连我们的面都没见,就把我们都赏给你萧三公子了。我欢天喜地地出了宫,谁知第一天见你,你便醉醺醺地想轻薄我,我当时逃掉以后还暗自庆幸呢,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没能逃掉,成了你的妻子。”谢梵境说完俏皮地笑了笑,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自己的丈夫,满是幸福。
萧衍得意地笑了,接口道:“后来的事我就知道了,你大婚之日不敢宴请宾客,是怕我请了谢家的或者其他认识你的人来,走漏了消息。你听说谢兆来紧张地扎破手也是因为谢兆是你族人吧?”谢梵境点点头:“谢兆是我的堂哥。”
天渐渐暗了,火红的夕阳最终也沉入山下,留下半片红霞。萧衍拍了拍妻子,扶着她站起身来,“走,先去用了晚饭再回房拷问你。”却被谢梵境拉住,萧衍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在夕阳余光下看见谢梵境满脸踌躇,不禁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谢梵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开口问道:“夫君,你,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凖儿的下落吗?我怕身份被人发现,也不敢过分打听,偶尔打听了几次也没有结果。”
萧衍看着妻子,沉默不语。夜风吹过,似叹息,似怜悯。
谢梵境见状心中了然,抿了抿嘴唇,睫毛颤动着,一滴清泪滑落脸庞。
萧衍走上前去,将妻子拥入怀中。谢梵境在萧衍的怀里,终于克制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
帝京的白天,繁华喧闹。帝京的夜,冰凉,黑暗,寂静,仿佛能将人侵蚀。谢梵境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帝京之夜里,靠着温暖的“大火炉”,一夜无话,一夜戚戚。
次日,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棱一声,飞离了萧府上空。
扬州,丹阳尹府。萧顺之满面凝重,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走在院子里,似乎在推敲着什么。所谓的侍卫陈明依旧随侍在侧,一名戴着面纱的年轻白衣女子正捧着一把稻谷,逗弄着一只雪白的鸽子。
终于,在快到了午饭时分的时候,萧顺之回头说:“小二,你去一趟建康,这个局我要你帮叔达一起做。我一会儿写一封信,你随身携带,切记不能丢了。”陈小二犹豫地看了一眼边上的白衣女子,女子似是察觉到了小二的目光,抬起头来,甜甜的笑容虽被面纱遮住,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儿:“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陈小二点了点头。
距离上次离开京城时隔一年又三个月,陈小二骑着一匹普通的黑马,一身素青短褐,怀揣密信,黑布蒙面,再次入京。曾经,这座城里有他家族的希望,现在,这座城里有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