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话,天已黑了,萧赜面色泛红,却是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看了看天色,萧赜问了一句“东西什么时候能送到?此法当真有效吗?”陈小二缓缓道:“有没有效殿下又何必多此一问。东西明天五更天我送到乌衣巷口。”萧赜站起身来,连说了两声好,转身便离去了,王直也忙着跟了上去。陈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他回来付账,堂堂太子,恐怕也没有付账的习惯吧,陈小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些铜钱,数了数,放在了桌上,转身走了。
城外,钟山下。几个萧府的家丁正拿着纱布小网捕着忽隐忽现的流萤,捕到一只,便小心关到纱布小笼里,眼见着月亮自山下而起,越过枝头向天宫升去,家丁们的笼子里也都明亮不同地闪着幽幽绿光,一名似是为首的家丁便召集众人,赶着关城门之前回府去了。
因为黄昏时出城门有过报备,回去的路上过城门时,一名守城兵士便认出诸人,笑着说:“这笼子里捉的是萤火吧?怕是你们的夫人一时兴致来了,倒累得你们这些下人晚间还要来回地跑,不容易啊。”家丁们闻言却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几名守城兵士都莫名其妙。
那为首家丁笑着说:“将军你却有所不知,这个活我们却是抢着干的。萧公子说了,只要夫人开心,十只萤火便换一石粮食。抓萤火有什么累的,我们却盼着夫人多些这样的念头呢。哈哈,不说了,告辞告辞。”说完便带着家丁们过了城门回府去了,留下几个心中万马奔腾而过的守城将士在原地目瞪口呆。
第二日又是天未微亮,宫门刚开的时候,王直便和昨日一般,气势汹汹地进宫。有昨日的先例在,各处宫门关卡的守卫便知又有要事,都不再拦他,只点点头便放他进去,只是夜色朦胧,谁也没发现王副将的头盔比之前的要高上一些。
和昨日一般,经侍卫通报后入了太子寝殿,只不过此时却无宫女在旁,萧赜竟是早早穿戴整齐了在等着,见王直进来,萧赜面上波澜不惊,眼神里却有些跳动,也许心跳的多厉害只有他自己知道吧。王直见殿下不说话,小心地行了一礼后摘下了头盔,取出头盔里的一团黑布,取下黑布,里面竟是一只发着幽幽绿光套着纱布的铁丝小笼。萧赜目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
王直又从怀里掏出一团白纱,展了开来,却是一把搭着箭的弓的模样,里面是空的,外边白纱套了两层。萧赜看了之后啧啧叹道:“真是巧,却不知是谁做的?”王直摇了摇头:“总不会是陈小二吧?”萧赜哑然失笑,也摇了摇头。
王直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问道:“殿下,不知会腹语术的侍卫可安排好了?”萧赜嘴角扬起:“找个会腹语的还不容易。”
正午,一名太监在仁寿殿前一处花圃的土中,挖出了一把檀木小弓,大概两石弓力,精致灵巧,不敢擅自做主,便禀告了陛下。萧道成接过洗干净后呈上来的那把小弓,只觉得隐约有些眼熟。萧道成马上出身,对弓马之物也有所偏爱,可不知为何,对这把看着眼熟的精巧小弓却无比厌恶,还带着一丝心悸,挥了挥手,便让宫人拿了下去。
萧府,萧衍难得地穿了一身素净青衫,和一身短打的陈小二隔案而坐,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两只杯子。陈小二正有些恼怒地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按先生的计划来?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牵扯进去?倘若事发,明明可以到我这里为止的,我闲云野鹤,他们又岂能抓的住我?”萧衍摇头苦笑:“你闲云野鹤?你是我朋友,你以为追查到你了我能跑得了?你是武功高强来去如风,月儿妹子怎么办?”
陈小二将嘴一张,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萧衍啜了口茶,放下杯子缓缓接口道:“更何况,如果事败,你以为皇帝想不到是谁在如此设局吗?太子猜不到是谁救了你,你以为皇上也猜不到吗?既然事败了他总归会知道,那么我又何必在乎让萧赜知道,倘若事成,他知道了便有好处。”
陈小二深深地看着萧衍,桌上的茶壶里水汽渺渺飘出,升至空中,一时间竟朦胧了陈小二的视线。
扬州。一身白衣的萧顺之让下人在院子里的树下搬了一张胡床,他就坐在那胡床上,边上摆了张案子,上面同样是一壶茶,萧顺之望着茶壶上空的白雾氤氲,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原本想让儿子脱身事外,看来是难了。边上的空地上,一直雪白的鸽子跳来跳去,咕咕叫着,似乎是应和萧顺之心中的想法。
入夜,萧道成批了会儿奏章,便起驾去了水云宫,在任太妃的服侍下就寝。
一夜无事。
第二日午后,萧衍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脸上似有倦容,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谢梵境端着茶推门进来,看到他这般样子,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去,心疼地替夫君揉着太阳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筹备些什么事,但是也不能这么熬着啊,昨晚又起夜了吧?”萧衍将妻子的手捉在怀中,嘿嘿傻笑了两声“我起夜吵着你啦?”
谢梵境无奈地摇摇头,本想说那么大的火炉不见了谁能感觉不到啊,话到嘴边脸却一红,没说出口,眼睛看向一旁,撅着嘴说“我可听说了,城中百姓都传说你为了逗我开心用十只一石的价钱让家丁去捉萤火,这建康城里的姑娘们可都羡慕的紧呢。”
萧衍哈哈大笑:“都羡慕你你还不开心,多少人巴不得被人羡慕呢。”谢梵境却将脑袋一扭,不让他看到自己红扑扑的脸,嘴上却气呼呼地说:“可是萤火呢?”萧衍闭上眼睛笑而不语。
又过了两日。这日深夜,萧道成放下奏章独自走到殿外看了看,天色全黑,夜风瑟瑟,枝摇影动,想了想便决定在仁寿殿的寝殿歇息了。
当夜,萧道成睡到迷迷糊糊时,却听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模糊睁眼,又是一声叹息,这下萧道成一个激灵睡意全消,环顾四周周围一片黑暗。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萧卿这肚子是越发圆了,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箭靶了。”萧道成愣了一下,背后汗如雨下,周身的黑暗中像有无数只手向他伸来一般。萧道成本能地缩到床的一角,心跳加速,全身气血克制不住地上涌,近乎窒息。
陡然间却发现远处有一点亮光,萧道成心中大喜,凝神看去,那亮光飘荡着却似一把小弓,箭在弦上,弓的样式似乎是前日见过的那一把,脑中嗡地一声,猛地想起,这便是当年用来射自己肚子的那把小弓,而自己当年便是在这殿中,斩下了那人的头颅,一念及此,身周的黑暗仿佛被那飘荡的绿光映衬得红了,恰如那日刘昱断头后留下的鲜血。
萧道成心中惧意上涌,大喝一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侍卫们闻声冲入殿中,过了两道门冲进了陛下的寝殿时,窗外两个侍卫已经慢条斯理地抓着一条绳子将一个小弓样式装着好多萤火的白纱长袋通过窗户拉了出来,其中一人用黑布一罩,藏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