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而后宫一直都是是非之地,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我还未曾想到,是非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我便成了众人口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那****如往常般在寝殿午睡,半梦半醒间,听得绾翘压低声音在殿外的窗户旁对玲珑言道,“景福宫的敬妃手下掌事太监,昨儿个被发现死在冷宫附近的一口枯井里!”
玲珑惊诧,“竟有这等事?”
“嗯……如今整个后宫都传开了,说是咱们娘娘下得狠手。说是上次在御花园,敬妃娘娘不小心挡了咱娘娘的道。”绾翘低声说。
我心中微微一惊,又听见玲珑的声音。
“哪有的事儿!咱娘娘一向宽厚待人,就是对我们也不曾说过半句重话,更何况是取人性命呐……上次在御花园也是敬妃自己不小心摔着了,咱们娘娘只不过好心将她扶起……”
绾翘也跟着附和,“就是呐!可咱娘娘的脾性也就咱们自己知道。自从梨牧宫一事之后,整个后宫莫不是把咱娘娘形容成了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
“哎……这事也就我们听听就算了,你可别在娘娘面前说漏了嘴,惹娘娘烦心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玲珑叮嘱绾翘。
“我当然知道啦!只是委屈娘娘背负这恶名了……”
我静静地靠在床沿,听着殿外玲珑绾翘叙述的关于我的传言,看着床两侧拉下的桃红色轻纱被风吹得如同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然后忽然吃吃地大笑,惊得跑进来的玲珑绾翘以为我是中了什么妖蛊。
柔和明亮的阳光里,我抬头看见玲珑绾翘一脸的关切与焦急。
许久,我停住笑。对玲珑绾翘一字一顿地言道,“自那天起,我本已不再是原来的我。”说话时挑起的嘴角七分凉,三分恨。脸上淡淡的胭脂,透着清冷和忧伤。翡翠滴珠子的簪斜斜地插在发髻里,随着我的动作而来回不停地摆动,极有规律。
虽然没有渴望被理解,但扭曲的事实的确让我心中微刺。那些敌视着自己的人,根本早不在乎真实,没有人真的想知道真相。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已经早不重要。
我敏感地感觉到,在时光的河流里,我已经蜕变成另一个人。
舒凝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常来凤栖宫走动。闲庭信步,把酒倾谈,甚是欢愉。
精致的面容因为怀孕而更显娇羞,耳垂上那极雅致的濡羽耳环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杜若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那个梦境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
我逐渐明白父亲给我的那个玲珑梦境只是为了告诉我当时身处危机之中。而现在庄妃已经交由宗人府法办,我也重新夺回六宫实权,危机解除,自然梦境不再出现。
但是我仍旧会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由先前的一根两根变为一缕两缕,越来越多。于是我不再拣拾,任那些发丝落于金丝雀色的软枕上。
我尤记得玲珑为我收拾床铺,初见我软枕上掉落的那一缕黑发时,曾惊恐得大叫出声。
那时的我,只是站在一旁淡然地微笑,像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
在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掉头发的时候,我曾经悄然求诊于顾琛。
他替我把完脉,抬起头望着我时,眼神复杂。
我问他脉象如何?
他却不答话,低头沉思,很久以后才说,“脉象已近于无,中毒已深……”
我自幼便识得百香,深谙制毒之道。我竟不知几时中毒,知道时毒却已深。
“顾太医可知我身中何毒?”
顾琛抚须叹道,“百日侵……”
百日侵!失传已久的奇毒百日侵!
我忽然明白顾琛叹息声的含义。
连解毒圣手苏如是都无法解的奇毒,对我们而言,其实就是意味着死亡。
二十年前,苏如是就是身中此毒,于江湖上销声匿迹。有传言说,苏如是始终无法解开此毒,最后毒发吐血而亡……
沉下心来,我淡淡苦笑问顾琛,“我还有几日可活?”
顾琛望着我,无限郁郁,“续命不过权宜之计,难的是彻底根治。来日后患无穷,生不如死。一旦剧毒发作,便如破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惊诧,似于绝望之中寻到一丝希望。百日侵竟还有药可以续命。
顾琛又言,“二十年前,我师父解毒圣手苏如是也是身中此毒。他曾遍访奇药日夜推究,终于用七虫七花研制出一味续命良药,名曰百初丹。我可为娘娘将此药调制出来……”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谢上苍。
我不愿强装潇洒,说自己早已看透生死。我仍有未完之事,我不甘心就此死去……
没有人知道我已身中奇毒,因为服食百初丹之后,我的行动如同以往一般无懈可击。
我也曾担心顾琛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然而当我正欲开口要求他为我保密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听见那句话时,我只觉霎时间内心冷热交替,一阵激狂,再不曾提及保密一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梦。只是我又开始做重复的梦,梦中见到的依旧是陆离。
月黑风寒的夜晚,陆离身着一身白衣背对着我,然后我听见他叫我漾儿,漾儿……声音温和而疏离。
我想走过去,我要走过去。
然而,我竟无法移动!
我无法移动!
我像陷落在一个最深最黑最绝望的梦魇里,不得自拔。
然后他回过身,望定我,眼神明亮而寂寞。
他看着我,又仿佛不是在看着我,目光从我的身体掠过,望向我身后无穷无尽的黑暗……
醒来时总是满头大汗,深至骨髓的恐惧让我的面容日渐的惨白。
夜夜不得安寝,我的身体开始日渐地虚弱,全身总是觉得毫无力气,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