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自己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似乎陷入了无边无涯的黑暗,我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纵然我已不止一次地预想过自己的死亡,但是亲见眼前女子毫无生气的模样时,我的双膝还是虚软到几乎令我不能支持,我的灵魂似乎在顷刻间就被震散得四分五裂。
我隐约觉得前面就是万丈悬崖,我只要轻轻往前踏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直至我感到那忽然握住我的微凉的手。
一抬头,我望见殷曲那极精致极好看的脸,眉间眼内,满布的不舍与痛惜。
你不会有事的,他低声说。
我只是一味地笑,一生最美的笑仿若都在那刻绽放。
我想,或许已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起死回生。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青禹宫外漫天弥地的黑暗里。
回头望时,见他仍然站在寝殿门口幽然的灯火里,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已无法再给任何人任何承诺,因为我亦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
晚妃若死,那么证明百日侵之毒确实无药可解。而我,必也将如同青禹宫内那卧于床榻之人一般,全身血尽而亡。
那似乎已是不可逆转的命运……
我在凤栖宫寝殿的琉璃大窗前伫立呆楞。
直至深夜三更,哀鼓忽响,回声绵长。
青禹宫,娇人逝。
随即骤雨急至,倾盆而泻,仿若天都垂泪。
似乎已被压抑了很久的暴雨,随着哀鼓的响起骤然而至,顷刻间模糊了视线。灌入的疾风吹得帷帐飞扬,烛影摇晃。
我的眼前忽然浮起一层薄雾,所有的光明都在迅速隐没。明暗转合的灯火里,隐隐透着不安和躁动的味道,像隐藏的野兽,不知何时便会挣脱锁链。
我默默无言许久,最后只得一声沉沉叹息。蜿蜒红墙之内,重重飞檐之间,从此又多添了一抹孤魂。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的时候,身子竟会不住地发抖。无可言喻的恐惧向我猛扑过来,充斥在天地不分的混沌之间,让我无法闪躲。
“娘娘,夜深了,歇息罢。”
我慢慢回过身,眉眼抬起的瞬间,看到了立在殿门边的玲珑,她的面上有些许担忧的神情。
极好闻的檀香烟气自红漆案上的金丝鼎炉中透飘散出来,然后蔓延至整个寝殿。那是我喜欢的香味,有安神定气的作用。
然而此刻,我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那霎时流转的深沉颤栗的心痛,电火般传至我每一根指尖。
我想起那日顾琛提及的寒冽瘴瞑香之气,心下忽觉好笑。枉费我自以为自幼识得百香,深谙以香气制毒之道,对于各种气味异常敏感。却不曾想到那瞑香会暗含在眼前的金丝鼎炉之中,随同檀香一同散发出来。
我不由地暗暗佩服下毒之人的高明。居然懂得将幽幽的瞑香渗入浓郁的檀香之中,再借由檀香的燃烧而让瞑香之气一同弥散出来。
浓郁的檀香味将幽幽的瞑香之气覆盖,一般人根本无法觉察到。即便是我这般对各种气味异常敏感的人,如若不曾细闻,定然也不会察觉出异样。
想来那人必定也是对各种香气熟悉至极之人,否则绝不会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
思及此,我心下不由地一怔。
在这寂寂后宫之中,能够对各种香气熟悉至此的人,除了自幼跟我一起成大玲珑绾翘,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而绾翘此刻仍然身在大牢之中,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眼前的……
“娘娘,已经过了三更了,你还是上床歇息罢,身子要紧呐。”似乎是见我有些晃神,玲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边说着边朝床榻走去,为我将被褥铺好。
我目光复杂地望着玲珑为我整理被褥的背影,又想起那天她欲引起殷曲的举动,便不由地更确定了几分,心里不禁更觉感慨悲哀。
冰冷的寒意在刹那间袭上我的脊梁,一种寒心的疲倦似狂潮般席卷而来,让我顿觉心中空荡,万物都无可附着。
玲珑回过头,看见我仍在窗旁发愣,不由地又出声道,“娘娘,夜深霜重,先歇息罢。”她说话时眼中殷殷的关切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然而我终不曾开口回应,只是向她无言一笑,然后走向已经铺好被褥的床榻。
殿外暴雨倾盆,一夜未歇。
殿内檀香幽然,弥漫于室。
我躺在柔软的榻上,双眸微闭,心中无限空茫。
次日清晨,骤雨初歇,青禹宫执事的小太监已将晚妃的丧讯通报至各个宫苑。
照理说来,各宫妃嫔在接到丧讯之后,理应前往青禹宫吊唁才是。然而我自凤栖宫往青禹宫而去,一路之上,竟不曾看见有任何一人前往青禹宫。
冷清的宫道,空空荡荡,在雨后更显萧条无比。我每踏一步,心中便更多一分感慨。寂寂黑宫,果真毫无半分人情可言。
这让我遍体生汗的冷然,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我忽然想起鸣绰宫里的舒凝,那个在我记忆中永远巧笑嫣然的女子。她曾在漫天大雪之中朝我微笑给予我温暖,在冷寂宫中陪我品茗奏曲谈心下棋,在我吐血之时担心得泪流满面。
而如今,这些竟都已不复存在……
雨后的冷风夹杂些许寒意扑面而来,吹得我的面颊冰凉冰凉。
我回过神来,伸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猩红绒羽斗篷,抬首朝宫道的尽头望去,才发现青禹宫已近在眼前了。
轻提襦裙,我刚欲踏上青禹宫前的玉阶,却听见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娇柔无比,“想不到皇后也会来这青禹宫呐……”
我闻言转头,顺着清冷宫道望去,便看见一素雅女子身着墨紫色茸羽斗篷朝我款款走来。偶有冷风掠过,拂动她发髻之上的斜插着的两支碎珠白玉簪,叮铃作响,更显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