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间已经是康熙四十二年,我进宫都已经一年了,自从那次被十四趁醉告白了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见到他的时候都觉得很尴尬,可他却还是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动不动就粘过来,也不顾别人的眼光。让我着实困扰了好一阵子,不知道他的喜欢究竟是喜欢姐姐那样的,还是什么样的…
这种感觉,我想凡是爱过的人都能体会得到,越是在乎就越是不放心,越是不放心就越是要逼着对方去表示他的在乎,到最后,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伤的体无完肤。
自从去年中秋节后馨儿被十三爷要去做了侍妾,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谁知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却听说馨儿怀孕了,而且已经被扶为侧福晋了。
“馨儿…不!馨福晋,怀孕是什么感觉啊?”趁着没什么人在,我悄悄的问她,她却一脸的阴郁,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了句我不懂的话:“要是怀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孩子,有什么用?”
“你不高兴吗?”我不明白,既然嫁给皇子是她的希望,为什么嫁了还不高兴,她却只是看着我手里拿着的小泥人发呆,于是我又问:“你喜欢这个吗?是十四…不!是十四爷送给我的…”
“你的运气真好…”她的眼神很古怪,满脸的惆怅,让我有些疑惑,难道…
可是我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的,说出来也是个灾祸。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从身上摸出一枚绣着并蒂牡丹的香囊,递给我。“把它给十四爷…”听她这么说,我赶紧把香囊退回去,低声正色道:“你不要命了!你现在是十三爷的侧福晋,十四又是个孩子,嘴不严的…”
“我怎么不要命?要是不要命,赐婚的时候我就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赐婚旨意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她的样子有着前所未有的疯狂。“你以为只有你跟十四爷相处日久吗?你们每一次的相会都是叫我联系的,我都在暗处看着你们,他是这个宫里第一个对我好的男人…我知道他喜欢你,我的要求不高,我只希望可以做一个小小的侍妾就可以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知道我曾经爱过他…”
“那…你的孩子…”我被她前所未有的疯狂震住了,半天才嗫嚅道。
“我的家族需要这个孩子,需要十三爷对我的爱…”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神却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可以安排你和十四见面…”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她的想法,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还是点了头,义无反顾的答应了。
这样一来,我便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要求,只能安排了她和十四在我和十四经常见面的柳树下见面,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十四一脸怒气的摔了她的香囊,很久都没有没主动跟我联系过,让我很不安,可又拉不下脸去问,只能一天天的挨时间。
后来,我还是没忍住,借着去阿哥所的机会去跟他道了歉,赔了无数个笑脸,他才勉强原谅了我。
“你真的送过香囊给九哥吗?”他坐在阿哥所的花园里问我。
“什么香囊啊?”我一头雾水。
“就是十三嫂给我看的那个…”他依旧是一脸的怒气。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说,有的人,你以为你很了解,其实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些表象。
“不是我做的!馨儿说那是…那是她送给你的,她说她对你…我才安排她去见你…”我赶紧解释说。
“她是十三哥的侧福晋!又比我大三岁,她怎么可能喜欢我!”他一脸恼怒的吼道,像极了一头愤怒的狮子。
“她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知道…”我委屈的嗫嚅道,甚至都不敢反驳他。因为我知道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永远有着常人不能触碰的自尊心和控制欲,他的原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他可以为了我做很多很多浪漫的事情,说很多很多好听的话,可要是一旦触碰到他的自尊,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为了自尊去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要是我跟你说,她告诉我的是你送了香囊给九哥,然后托她来跟我说从此不要再见了,你还当她是朋友吗?”他用手握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还是不敢相信,曾经和馨儿的一切就像皮影戏一样一幕幕的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曾经那么相信她,甚至把中秋节那天的事情都告诉了她,还帮她化了菡萏妆,助她在十三爷选侧福晋的时候脱颖而出,我以为我们的友谊会是一辈子。
十四又啰嗦了一会儿,我只能含着泪拉住他让他坐下,靠在他的肩上发呆,他看着我,没有再说话。我们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着天边飘过的云,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
“我喜欢你。”我突然说了句,那时的我太希望有一个依靠了,把平时从不说出口的爱恋都说了出来。
经此一事,我们的关系却比以前更加清晰了。他说,再等三年,等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就可以娶嫡福晋了,到时候,他会给我一个最惊喜的婚礼。我相信了,我就这么等着他,守着他,我以为,他给的所有承诺都是将要实现的未来。
一晃,三年便过去了。
七月初七,是七夕节,也是我的生日。
阿玛托人送了好些东西来给我,有关柱送的紫竹笛、额娘亲手做的芙蓉糕、阿玛手绘的美人扇,好些首饰、银两,还有他们的写的家书,皇后也特许我可以不用做事,随意逛逛,可这样的空闲,其实才让人更加凄楚。
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多少个漫漫长夜,我望着那一座座冰冷的宫殿,望着被微凉的月色覆盖着的屋檐上坐着的瑞兽,望着那些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凄清的浮华饰物,听着耳边长长的走廊里传来的阵阵风声,听着喧闹过后的荒凉,嗅着令人窒息的香料的味道,我甚至都快忘记了我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说,紫禁城是人间天堂,是最豪华奢侈的地方,可我却只感觉到了一股权力的腐臭味,一股刺骨的寒意,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
我思念我的亲人,我渴望自由,我讨厌这里的生活背后隐藏着的阴谋、背叛和糜烂的世界,那一张张被权力和欲望扭曲了的脸让我觉得恶心。我常常想,这座紫禁城究竟锁住了多少人的梦想,毁掉了多少人的青春。我害怕,我怕我自己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又怕会被他们发现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感到孤独、恐惧,在这个属于欲望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保护我,除了我自己。
我突然很想见到十四,托人送了信,约他见面。
那天晚上,我卸掉了脸上的膏药,画了淡淡的妆,坐在太液池畔的柳树下等了很久,无聊的举起手里阿玛新画的美人扇,就着天边的星光,看那上面画的图案,就那么随意的晃动着,突然,扇坠上的明珠似乎闪了一下,吓了我一跳,我好奇到处寻找,却发现太液池的残荷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碧玉雕成的莲花台,上面还镶着什么发光的珠子,在月色下,显得那么的神秘而美丽,所以在零点零一科钟的时间里,我就决定一探究竟。
当然,首先我要解决船的问题,太液池的一畔一直系着几只小小的木舟,是供宫女在盛夏时节为她们的主子们采摘新鲜的荷花的,此时太液池的荷花凋零,早没人来了,我正好偷偷借用一下。
坐在小舟上,缓缓的滑动船桨,只见秋意瑟瑟,月清水寒,水面上或斜或立的几尾残荷浸在微波荡漾的水里,池水泛着幽暗的光,一脉萧索,那碧玉雕成的莲花台在月光下,水面之上,闪动着灵动的光泽,隐在水面下的镶着夜明珠的台柱似乎也随着水流晃动着,我将小舟靠了过去,将舟上的绳索系在莲花台的一瓣花瓣上,轻身踏到台面上去,出乎意料的是,上面竟然很干净,莲花的花瓣似乎也被人用手把玩过很多遍,原本的纹路模糊了,但却显出了圆润的的质感出来,台面似乎是被人用来跳舞的,没有雕刻什么图案,还被磨蚀了一些,台面的玉凉凉的,光着脚在上面跳舞肯定很舒服。
我当时没有穿舞衣,身上的宫女装动起来又不方便,在那里跳舞肯定是不切实际的,好在我身上带着关柱送的紫竹笛,可以坐在莲花台上吹笛子。
我记得当时吹的是汉宫秋月,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关在深宫里消耗青春的王昭君,她在深宫里的每一份寂寞,每一份不甘,每一份委屈,我都可以体会得到。准确的说,这样的苦闷是每一个身在深宫的女子共通的情感,我不仅为自己感到悲哀,更为所有和我一样被关在这个地方的女子感到悲哀,我知道自己脚下的莲花台,也许就是这**某一个女子灵魂的监牢。
有人说,皇宫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是匠人们的心血,是天子的威严,我看到的却是,每一草每一木都浸染着一个个女子的青春和冤魂。
就这样,我越吹就越动情,越动情就越想哭,到后来,眼泪不知怎么的一滴滴的滑过脸颊,我已经听不见、看不见周边的一切了,我的世界已经从现实中脱离了。直到吹完一曲,我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另一只小舟,舟上还坐在一个人——十三爷,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黑而亮的眸子闪动着光芒。
“您又喝醉了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开口就问这种问题,可就是一张嘴就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了。
他愣了一会儿,像是还沉浸在我的曲子了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笑了。
“这地方是您的吗?”我有点不知所措,疑心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刚想擦擦,他就递了块丝帕过来,我接了过来,发现上面还绣着朵杜若,赶紧还给他。“山中人兮杜若,这块帕子想必是十三爷的心上人绣的,我可不敢用。”
“我记得你没有这么胆小的。”他接过丝帕,竟然直接拿着帮我擦脸。
这样的温柔吓得我一下子就懵了,在这样等级森严、规矩繁多的皇宫里,除了十四,没有哪个男子这么温柔的对待过我,那些皇子不是一副恨不得把我推开两丈远的样子,就是一副好像我不存在的样子,反正就是要证明他们‘不近女色’、专心国事。
“我的小玩偶呢?”我缓过神来,调皮向他伸出手要娃娃,吐了吐舌头,笑了,一边顺势躲开。
“小玩偶?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东西呢!早扔了…”他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为难的事情。
“什么叫‘什么东西’啊?我做的很差是不是!”我赌气去解我系着的绳索,他赶紧过来拉我,我生气用力一推他,谁知脚下一滑,我就摔进了池里,七月的池水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偏生我又不会游泳,掉进去就直接往下沉,冰冷的水透过我的鼻腔渗进去,呛的我的心肺都凉了,一阵阵的晕眩渐渐的像是要吞噬我的意识。这时一个人抱住了我,我下意识的去推开他,却被那个人用嘴堵住了想要叫喊的话语,一口气透过口腔传来,我的意识也渐渐恢复了,后来那个人把我拖上莲花台,我才看清楚救我的人原来是十三爷。
我挣扎着把刚才呛进去的水给吐出来,头脑才渐渐清明些了,他伸手要扶我坐起来,我却怒目而视,还用袖子不停的擦自己的嘴唇。
“登徒子!”
他却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又是作揖又是赔笑的。
“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你掉到水里去了,我总不可能不去救你吧?你在水里快窒息了,我不可能不用嘴…”
“闭嘴!”我气得用手指着他,嘴都要嘟成一团了。“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吧,岸边这时突然传来了十四叫我的声音。我赶紧把十三往他的小舟上一推,低声叫他快走,待他走远了些,才站起来。那家伙临走还不忘提醒我要早点回去歇着,喝碗姜汤什么的,麻烦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