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五指,在木头涣散的眼睛前面晃了晃,没有反应;再晃,还是没有反应。
莲急唤:“大夫!”
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事,磕破了点皮,流了些血,养养就好了。”
“什么没事?!”莲不满,“你用你的脑袋磕地上试试!”
大夫苦笑。
老三进来,横她一眼:“莲,不得无礼!”转身关切地询问,“他的伤有没有大碍?”
大夫想了想道:“这位小兄弟,以前是不是脑袋受过伤?”
老三点头:“小时候,受了棍伤。”
“这就对了。”大夫摇头晃脑,拈着山羊胡子,“我刚才按他脉博就觉得异常,脉象很是不稳,身体象受过创伤,脑袋有块瘀血压迫住了血管,这次的磕碰撞散那块瘀血,说不准会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莲愕然,磕破了头还会撞大运?
老三问道:“瘀血散了会怎么样?”
“嗯,照一般病例来看,或者恢复正常,或者,更呆。”
老三送大夫出门。
莲在木头面前继续施展五指功:“木头,木头……”
木头涣散的目光忽然一凛,抓住了她摇来摆去的手指,眼睛抬起目光冷冽:“我不叫木头,我叫,乔……木……”
莲倒吸了口气,惊讶万分地盯住他看。
木头的目光再次变得没有焦距,松开了她的手,痴痴呆呆地平视前方。
“喂!喂你……”
“莲!”老三再次进来,不满她反复折腾病人,“让木头休息一会,别玩了!”
“我没有玩,我是……”莲有些着急,刚才那一瞬实在太过诡异,“他……他……”
“好了!”老三沉着地打断她的话,找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抬头看她,“说说,出了什么事?好好的带出去,回来就成这样了?”
她搜肠刮肚:“这件事情,起因太过复杂,结局太过意外,总之一句话,都是青衣闯的祸!”
“明白了。”老三头疼地抚额,牵涉到两娃的阶级斗争,就没有谁对谁错了。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又何况头脑简单的三长老。一想到老四还站在青衣那边,他就更头疼了。
“我找青衣了解一下情况,你这几天先一个人呆着,我去外头给你找个女娃,别淘气知道吗?”
“那,木头怎么办?”木头是她手下小弟,又因公负伤,她不能不管。
“他不好继续伺候你,先在隔壁房间休息吧,等伤养好了,看情况再定。”
“老三,你别赶他走!”莲扑上去,扯他的衣角撒娇,“都是青衣欺负我!”
老三无奈,都说金刚钻都抵不过绕指柔,何况是自个儿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娃子:“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一定要,狠狠打他的屁股!”她攥拳,咬牙切齿。
老三只是苦笑。这么个状况,老帮主说的那件事,可行难度很大呀!
当晚下起了暴雨,天边配合着闪电打雷,豆大的雨点象泄愤的拳头乒乒乓乓敲打着屋顶窗户,雷声滚滚,轰隆隆一阵响。莲突然弹开了眼睛,惊惧地发现自己床榻边,笔直地站了一个人。
“鬼啊!”她捂脸惊叫,可惜外面的雷声实在太过响亮,盖过了她凄厉的尖叫声。
又是一个天雷,闪电咻咻地从天幕射向窗棂,她在闪电照耀的瞬间看清了床边的人。
“木头?”她跳起,惊疑不定。
象个僵尸一样站在她床边,不言不语,连一丝表情都欠奉的人,不正是白天磕破了头的傻木头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拿手指戳他,不确定他是死是活。
木头开了口,声音嘶哑:“木头生是帮主的人,死是帮主的……”
“打住!”莲瞪大了眼,极力阻止他说下去。闪电雷鸣的漆黑夜晚,说什么死啊鬼啊的,不是存心吓人吗?
“你不去睡觉,到我房间里干什么?”
木头抬起眼看她,目光复杂,眼睫毛微颤:“我,想起一些事情,我,睡不着……”
“想起一些事?想起什么事?”莲眼睛一亮,拉他的手坐在床沿边,“小时候的事吗?”
“一点点,很模糊。”
莲嘟囔:“难道那庸医说的是真的?”
木头的手有些抖:“很,很恐怖……”
“恐怖?”莲往后缩了缩肩膀,“你可别吓我!”
木头一着急,握住她的手,把她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手掌心:“莲儿别怕!有我在!我会守护你!”
莲儿?莲如遭当头棒击,怔仲地张着口,傻了一般看着他,心思百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熟悉的,称呼。
闪电打雷仍在不折不挠地放射,床上的小人儿因为疲累,早就缩成了一团。木头坐在床边,目光痴缠在小女孩洗净垢尘的美丽脸庞上,粗糙的指腹缓慢滑过她白嫩的脸颊,留下他的温度,他的痕迹。
晕染开的水墨风景画中,巧笑嫣然的女人,凤冠霞披明晃晃地刺眼,女人向她招手:“来!”
她叫着喊着跑上去,胖嘟嘟的小手握住了女人温暖的柔夷。女人的脸被珍珠步摇衬托得好美好白,小手轻抚着她的脸,女人温柔地笑,两颊的酒窝浅浅地浮现。
“莲……”谁在唤她,细细柔柔,又变成低沉暗哑,是男人还是女人?
“莲!快跑!”杂乱的脚步声,到处是摔碎的瓷器残败的鲜花,艳丽的衣饰如鬼魅般飘过,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小手。
精雕细刻的金色柱子,华美炫丽的垂地布幔,女人悲痛深沉的眼眸:“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男人的手更紧地攥住了她的小手。她疑惑地抬头张望,看不到脸,只看到浓密乌黑的头发。然后天旋地转,布景从富丽堂皇变成了黑漆漆的树林草丛,握着她的大手变成了另一双小手。
“走!”谁在用力推她,那只握着她的小手和她一起从高处往下跌,一直跌向深渊,恍恍惚惚瞄到跌下来的地方人影晃动,星星点点的灯光,风声凛凛的一样利器,穿透了站在最高处的身体。
艳丽的衣袍在眼前渲染成开败的血花,她大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屠杀,小小的身体一直往下坠。
手上紧了紧,无意识瞥见一个同样小小的身影,黑色的眼眸透出果敢和坚毅,忽地展开瘦小的臂膀,用单薄的身体紧紧抱住了她。沉重的痛呼响起,他们坠到了底。
她猛睁开眼,呆了,抱住她的那个小小的人,如果没有看错,是木头!
乔木!闪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是这个名字!
我不叫木头,我叫,乔木!
好奇怪的梦?
坐起身体,对上房间里另一道视线。床边那道默默注视着她的目光,无声,却令人压抑得喘不上气。
他站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黑发凌乱,就这样由上往下默默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涩地问道:“你醒了?”
他轻轻应了声:“嗯。”
她扯开一个难看的笑:“一张床,不好睡吧!”
木头看看她:“我没有睡。”
“啊?”
“这样看着,就挺好。”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木头?”这样的木头很陌生,让她不安。
“嗯。”他轻轻应了声,莲松了口气,他没有象昨天那样目光凛冽地纠正她,说自己不叫木头,这样就好。
“帮主!”房门轻叩了两声,老三粗犷的声音传了进来,“莲帮主你醒了吗?”
“糟了!”莲惊觉,慌忙跳起,“老三要进来了!木头你,你快躲起来!”
“躲什么?”木头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她几乎以为是错觉。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悦,“不是说好了我来服伺你吗?”
“可是,这样被老三看到……”木头再傻也是男人,单独在她的闺房过夜,她搔着头,在原地乱转。
木头的声音忽地有些冷:“看到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