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洋村罗家小院内,阁楼下,正房旁。
“老头子!罗大伟!”
罗母刘翠花声音有些颤抖,手中搂着俩个孩子,一脸愁容不展。她见丈夫不吭声,忙又催促一句。
“你倒是说话啊,外面怎么啦?”
“跑!翠花!你带孩子们跑,快点。”罗大伟边说着,边从阁楼上连蹦带跳地翻爬下来。
“啊,那我先进屋收拾一下,总不能俩手空空,就这样走了吧!”罗母说完,就欲冲进正房整理东西,不料罗大伟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道。
“收拾个屁!啥也不用带,逃命要紧!你们往村西头的荒山跑,我在后面掩护你们!”说完从墙角处抓起一杆捕鱼用的俩米长的竹枪,提了下鞋子,紧忙冲到了院子的门口,伏在门框上张望。
翠花和俩个孩子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罗大伟的气势给吓傻了。罗大伟见状,瞪大了眼睛愤怒道。
“还想啥呢?赶紧跑啊,罗轲!”
听到父亲的召唤,罗轲立马回过神来,拉起母亲和董菲,便冲出了院子。街道上,风卷尘沙,土石飞扬,已然集聚了三三俩俩的乡里乡亲们,各个惊恐万状,朝着村西头的后门方向跑着。
罗轲转头,望向村东头的武场方向。跨过武场的空地隐约可以望见,那自己从小到大的印象里,原本空旷安宁的海面上,竟布满了硕大的船只,一时之间,内心中如涨潮的海浪般,汹涌澎湃起来。而从武场到内村的石路之上,有许多熟识的长辈竟然全都趴在地上,许多已经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气息,而少数的几个在努力尝试着向前爬行,悲惨地呼喊呜咽着,鲜血染红了身体,目光中透露着绝望。
正惊慌失措中,罗大伟上前推搡着家人,大声催促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快走快走!”
罗轲一人冲在前面,身后不远处,母亲拉扯着董菲,父亲罗大伟紧紧抓着竹枪,守在最后。
一家四口就这样前呼后应,将将跑了几步,霎时间,头顶上方的云层里,伴随着“嗡嗡~”的巨大轰鸣,顿时显现出三艘褐色热气飞艇。村落街道上,逃亡的人群纷纷抬头仰望,却丝毫认不得天上飞行的物件。
只见那如云朵般壮大的飞艇中,零乱地抛洒下百十个炽烈燃烧着的火球,如流星般呼啸着,朝村中心人口最密集的区域砸了过来。
恍惚间,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颤动,罗轲一时间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便跪卧在了泥土地上。他摇摇头,却抵消不掉,耳中回荡起越发强烈的杂音,如妖魔的嚎叫,又似婴儿的啼哭一般纷扰无常。
这种感觉很奇妙,巨大的爆炸声,将罗轲震得完全听不清周围的声响,只看见从天而降的火球,将整个村落炸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之状。村子里,到处都燃烧起熊熊火焰。罗轲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无比的陌生。
大街上,十几个村民抱着孩童,悉数被冲天火舌团团包裹住。那火舌犹若炽烈红龙,迅捷地扑向街道上的人群,顷刻间将他们烧灼成黑色的尸体,转眼又化作干尸骨灰,摊作一团。这过程犹如天雷闪电,人们甚至来不及惊慌吼叫,只是慌张的瞪大了双眼,而后,便失去了作为人的所有意识与情感。
奇怪的是,与大人们咫尺之间的孩童们,悉数安然无恙,眼睁睁见父母亲人被活活烧死,个个泪满衣襟,哭喊连连。
一些幸存下来的人们连滚带爬,躲避着陆续砸向地面的火球,不管不顾身边发生的一切,依旧朝着村西头的出口奔跑着。其中几个在奔逃的过程中,被身边巨大的爆破炸起的石块碎片击中,纷纷跌倒在路上。有的直接被炸死,有的则缺胳膊少腿,止不住的鲜血,顷刻间便染红了焦黄的泥土路面,散发出一阵阵血腥气味。
罗轲摊跪在地,仿佛一具丢了魂魄,六神无主的躯壳。他只是机械般活动着脖子,观察着各种不幸与悲剧,降临在那些他全都能叫出名字的人身上。忽然间,他看到母亲痛苦无助的表情,她侧身坐在一间被震塌的民房旁,嘴唇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冲自己大喊着什么。母亲的臂膀里抱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满脸是血,正微闭双目,危在旦夕的样子,哦?那是菲儿!
“儿子!快躲开!罗轲!”翠花泪眼朦胧,声嘶力竭的狂吼着。
罗轲一时惊觉,终于听清了母亲的话语。忙回过头,恰看见村中的瞭望台正“滋滋喇喇”地灼烧着,向自己倾倒而来。此时他并非没有能力躲避,而是彻底忘记了如何让身体运动的本能,只是呆呆地望着,等待着。
“轲儿!”随着一声焦急而浑厚的嗓音,罗轲整个人被撞飞数米之远,这才将将缓了过神。他爬起身,望向自己先前的位置,那是父亲罗大伟,被重重地击倒在燃着的巨大木架之中,正竭力地抬头望着罗轲,眼神中充满了慈祥的爱意,微笑着挣扎了最后几下,便瘫倒在熊熊火焰之中。
“爹爹!爹!”罗轲已然痛哭流涕,满脸土灰熏烟经泪水洗礼,乌漆墨黑一片。愤怒,惊恐,痛楚,无助,一时之间全都涌上心头。这父母的恩情,无论前世还是后世,都是刻骨铭心。他发自内心深爱自己的家庭,深爱着虽为平民却处处为自己包容的二老,更深爱着朝夕相伴的菲儿,这种种情感虽是平凡质朴,却也早已超越了日渐稀薄的前生往昔。至此,便忘乎所以,向父亲燃着的身体猛冲了过去。
恰当时,天空中的飞艇“轰轰”俩声,马达停息,停止向地面抛洒火球,随之缓缓降落。
只见那三艘巨艇中,呼啸而出百十来个黑色的身影,滑翔着飘落到望洋村的各个角落。其中一个黑影恰恰落定到罗轲的面前,阻挡住他奔向父亲的步伐。
是他们,就是他们。罗轲双目中晃过那黑色身影,随之闪现出咄咄寒光,心中悄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战意。
“你们这帮混蛋!”罗轲眯瞪着眼大骂道,内心中的愤怒如同周围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猛一蹬踏脚下地面,玩命似的扑向那个从天而降的忍族战士。口中大喝道:“我它妈跟你们拼了!”
这分明是要扑敌进火海,同归于尽的打算。
“哼!”那黑衣忍者战士迅猛提腿,一脚将罗轲飞踹而出,罗轲顿时胸闷欲裂,双手随着惯性向前方四处摸索,脚下兀自打滑,拖拖拉拉地向身后踉跄了十几步。“乓”地一声清脆,只感腰椎火辣辣般钻心之痛,整个人正撞上一处,几近支离破碎的砖土墙面。进而“咣当”作响,一阵土灰扬起,罗轲随之被身后坍塌的墙面掩住了身子。先是呛得咳嗽几声,气息颇为不顺,由于心中急切,忙又微微睁眼打量,只见周遭碎石凌乱,泥土飞扬。
这一脚不轻不重,虽不致命,却已将罗轲击得动弹不得。待烟尘散去,定睛瞪视着前方。眼睁睁见那个黑衣家伙,一步步走向街道对面的母亲和菲儿。
“混蛋!你要干什么!呜呜,你要干什么?”罗轲浑身是伤,额头处一道血痕缓缓流下。嗓子已是沙哑至极,即便卖力叫喊,那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微弱不堪,恐只有他自己才勉强听得见。
黑衣战士三俩步走到罗轲母亲的面前,透过包裹严实的黑色头套,发出一声玩世不恭的沉闷冷笑。“呵~!”
此时,翠花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董菲,一双脚情不自禁蹬踹着泥土地面,扑蹬着挣扎了一会,直至背脊触碰到身后的房屋废墟,方回过头来,侧眼瞧着面前的忍者战士。她整个人显得异常恐惧,颤颤巍巍却又故作顽强,声嘶力竭哭喊道。
“滚,滚开!呜呜。快滚!”
“铛铛~”俩声。黑衣战士拔出腰间的弯刀,毫不留情挥斩过去。
随着白光一闪,“咔擦~”,一时间血流如注。罗轲目瞪口呆,眼瞧着母亲松开了董菲,双手捂紧脖子,之后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僵直着身体,便一头倒了下去。那一瞬间她双眼瞪得溜圆,眼神中满是惊恐和哀怨。
“呜呜,妈!呜呜”罗轲泣不成声,眼泪鼻涕夹着额头血液,沿着面颊一起下来,流淌进口中,说不出的苦楚滋味。
“狗杂种!我槽你麻!”
这一刻,尽管疼痛不已,哪怕筋骨寸断,罗轲却依旧卖力挣扎。许是满腔的愤怒,亦或是作为人的尊严,支撑着他,一点点拨弄开埋在腿上巨大的石头砖块,前倒后倾地站了起来。
经过之前一番折腾,血水汗水流进了眼眶,眼下整个天地都是血红一片,视线多少有些许模糊。
也来不及擦拭,就这样晃悠着身体,踉跄着向前。直到看清了黑衣人的所在,而后一步,又一步,缓缓向那家伙靠近过去。行将迫近时,他狠狠抓起地面上父亲遗落的竹枪,咬紧牙关,使出余下的所有气力,猛然刺向眼前的那团黑影。
“哦?!”
黑衣忍者战士微微侧身,瞥了一眼抓狂的罗轲,手起刀落,“啪~咔”,竹枪断成俩节。
此间片刻,罗轲怒瞪着血红的双目,其中仿若灼烧起熊熊烈焰,随之胸口莫名地一阵痛楚,于心窝处仿若焕发出一道金光,又似一刹闪电,直将那忍者吓得一颤,神色好不慌张,口中“呃哦啊哇”嗫嚅。
罗轲哪管得那么多,本能地拿着半截竹枪,再次向黑衣人刺去。
“噗嗤!”那半截竹枪竟刺破了敌人皮肤,穿过他的肋骨,向着胸膛内扑通着的心脏,狠狠钻了进去。
“这,怎么,可能?”
黑衣忍者喃喃说道,捂着伤口,向罗轲踉跄了几步。不时,那半截竹枪的管孔中,猛地喷出滚滚鲜红,直将罗轲由头至脚染成个红人。
“啊~”黑衣忍者痛意袭来,大叫了一声,扔了弯刀,挥舞着双臂,试图抓住眼前这个,原本被他认定为毫无威胁的男孩。
罗轲忙松了手中枪把,抹了一下满是血迹的脸面,随之向后方退了几步。却由于力气已尽,俩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那黑衣战士坚持了一小会,终究力竭,便面向前方,一头栽了过去。而那刺进他胸腔的半截竹枪,恰好支撑住他的身体,使他耷拉着脑袋,双腿跪伏在罗轲面前,看上去很像是低头认罪的样子。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