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王经的命运轨迹转了个弯,老枣让他卷了铺盖从火兵睡的柴房里出来,和新丁们睡一个铺去。王经兴奋得一夜没合眼,因为这意味着从明天起,他就能和新丁们一起操练,不用再当火兵伺候人了。
第二日鸡叫三遍时号角便响了,新兵们迷迷瞪瞪地爬起来,胡乱洗漱一番,喝了碗稀粥,便开始了一天的操练。新丁们在院子中间列队听训,李校尉和张虎带着几十个陌刀手在营门口操练刀阵,习武则带着弩兵队出营到后山箭场教习箭术。
老枣负责教习新丁,他先站在队伍前面和新丁们凝神对视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新丁们看是个老头模样的军士,一开始还颇有些轻视,后来两边目光交锋,新兵们发现那人的目光异常犀利,眼神里寒光直闪,让人糁得荒,不由得一个个把头低下去了。
“抬起头来!”老枣突然怒喝一声,新兵们吓了一跳,赶忙又把头抬起来。
老枣清了清喉咙,换了种语调说:“都来这里当兵的,你们可知当兵最大的规矩是什么吗?”
兵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老枣说:“听着,当兵最先要记住的,是‘军令如山’四个字!在军中,令出必行,令行禁止,叫你进你就要进,叫你死你就去死,不容迟疑违悖。不尊军令,轻者受笞,重者问斩,尔等知否!”
“知道了!”新丁们齐声回答。
老枣说:“军中之人各有品阶,上至将帅,下至火长,皆在尔等之上,尔等当事之如父兄,倘有不平之色,必有严惩,众人务必牢记!”
“是!”大家又齐声答道。
老枣又问:“你等之中,可有先前从过军的,先站出来。”
士兵们相互对视了一阵,终于,一个壮汉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回军爷话,小的在关中时,做过几年庆州城的戍卒,也算是当过几年兵吧。”
老枣把这人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壮汉答道:“俺叫焦大柱。”
老枣又问:“既然当过兵,可会得什么武艺?”
“大刀、长枪两样都会点,拉出来能耍几下。”焦大柱回答道。
老枣听了,回头朝营门口喊道:“张虎,过来!”
“有!”张虎应声跑来。老枣说:“把你的刀借这个兵使使。”
张虎颇为不屑地说:“他也能使我的刀?”老枣说:“少废话,叫你借你就借。”
于是张虎把刀给了焦大柱。老枣问他:“你可识得这刀?”
大柱说:“怎么不识得,这叫陌刀,俺在庆州城城楼上天天就杵着这个。只是这刀比我那时使的长了好些,刀口也阔,重得慌。不过俺还能耍起来,要不俺耍刷给你看,俺那时学过一路陌刀法……”
“不必了,”老枣打断道:“你拿这刀,来砍我试试。”
焦大柱愣了:“砍你?这刀砍人可是两截呀……”
老枣说:“叫你砍你就砍。”
焦大柱还是愣着不动,老枣骂道:“你想违抗军令不是!使劲挥过来!”
焦大柱只得抡起刀,一发力,拦腰朝老枣挥砍过去,后面看的新丁都惊呼起来。只见老枣不慌不忙,只等得刀刃快碰到身子的一刹,轻轻往后一跳,就避过了刀锋。反倒是焦大柱猝不及防收刀不住,身子跟着刀向后转了大半圈,又失了重心,连人带刀摔了个狗啃泥。身后众人都哈哈大笑。
老枣把刀拾起来丢还给张虎,又对焦大柱道:“腰间无力,脚底无根,你以前当的哪门子兵,可和人厮杀过?”
焦大柱红着脸说:“军爷说笑了,中原太平盛世,哪有厮杀这回事,我也就是每年校阅时提着刀比划两下,平时都是握着刀城门口杵着,连挥两下的机会都没有。”
老枣挥挥手让焦大柱归队,又对众人问:“没有当过兵的了?那还有谁练过武的也可以站出来和我比划比划,打过我的,明天站到门口老兵队伍里去,打不过的,明天还在这边操练,有没有!”
众人都不出声了,大家都看得出老枣的身手,谁也不会上去自取其辱了。
于是老枣又说:“那你们都听好了,无论你们投军前是干什么的,无论家里是贫是富,无论先前都有些什么能耐或犯过什么事,到了这儿,全一笔勾销了!都要从头开始练兵习武,不可稍有懈怠。你们相互之间当视同手足,精诚团结,战时方能同生共死,不可因小利而坏了兄弟大义。尔等可听明白?”
众人齐声答道:“明白!”
老枣又说:“此地乃是边陲,每年都与吐蕃接战,不比中原太平。从今往后尔等需悉心操练,莫等上了战阵哭爹喊娘,那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是!”众人又大喊道。
老枣训完话,又讲了些最基本的军法、营中的规章以及旗帐金鼓的辨别。接着就开始分发衣甲兵器。甲具每人铁盔一顶,皮甲一副,兵器是长枪一根,横刀一把。皮甲是两张熟牛皮前后搭合而成,甲具正面折出几十道褶子,都用衲鞋底的粗绳密密地缝住,让上面一层褶子盖住下面一层,因而虽只有一张牛皮却有三层厚。皮甲表面用朱漆漆过,看上去十分光鲜。兵们都异常兴奋,急急地把盔甲穿在身上,好像生怕被人夺去一样。唯独焦大柱,并不显得热心,反而颇为不屑地对其他新丁说:“高兴个啥呀,这皮甲最不顶用,只能防防劣努和钝刀,其他什么也防不了。俺在庆州时只在城楼上站岗,也要披一身明光铁甲,现在穿这个,真打起仗来不是妄送性命么?”
众人一听都愣了,都疑惑地看着焦大柱,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老枣冷笑道:“真不愧是当过兵的,还能说出这皮甲的实效。那我问你,你右手里握的是什么?”
焦大柱说:“是长枪呀,咋的啦?”
老枣说:“我还以为是根柴火棍子呢。上阵打仗是叫你杀敌,不是让你去挨别人的刀枪。有本事的,赤膊上阵照样杀个七进七出,要是本事不济,就算铜头铁臂,照样砍成浆糊。所以,还是多问问你手里的矛到底磨利了没有,至于这身衣甲,就当是穿着图个好看吧。”
众人皆信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当天没有什么像样的操练,下午李校尉也过来了,给大家粗浅地讲了一通忠君报国的道理,又借机耍了一通威风,一天也就算过去了。晚饭前,老枣将这一百多人分成两队十火,王经和李承嗣、元辅仁等几个分在一火,焦大柱做队长。
第二日起,练兵就真的开始了。起先一个月主要是练拳法和臂力,老枣共教了三套拳,每日上午一招一式地比划,出拳、踢脚、格档、再出拳,要持续两个时辰,枯燥无味。但是谁也不敢怠慢少许,李校尉时常过来巡视,他总是悄悄走到某人身后,趁其不备在肩上猛拍一下,若那人立身不稳,校尉抬手就往腿上抽一鞭子。所以兵们操练拳法时,一半的心思都在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只要听见脚步响,立刻手脚发力,把拳打得虎虎生风,免得挨上一鞭。
中午歇息一个时辰,下午练习臂力足力。士兵们十人一组,轮番举石担,或者在院子里滚石碾子。石担每人须举三百下,石碾子要推着滚五十个来回。头天一个下午练下来,不少人连举一下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王经在吐蕃时扛过石条,蛮力气倒也练出了一些,所以这点操练对他来说还不算难,只是每日一次的“荷甲奔”最让他头疼。所谓“荷甲奔”,也就是让士兵们穿盔戴甲跑上五里地。老兵们穿着明光铠,手提陌刀往前跑。新兵穿的是皮甲,李校尉闲皮甲太轻,硬让每个人背上一袋沉沉的碎石头跟着跑。这可把新兵们累得够呛。而刀手们一个个健步如飞,噌噌地往前窜,远远地把新丁甩开。新丁们以前何尝吃过这般苦,刚跑一半路就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脚步子踉踉跄跄的,好像推一把就要倒。更要命的是李校尉还骑着马追在后面撵,谁要是老落在后面他就要挥着鞭子抽两下,虽然有一层皮甲挡着,但也生疼生疼的,滋味很不好受。王经一开始总是落在队伍的后边,跑得要死过去一样,所以时常挨校尉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