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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家信

这下赵成犯难了,其实他刚接到一封家里的书信,知道了一些王经家里的情况:自王经出走后,胥吏几经查访,还是找上了门来。虽然没有株连家属,但还是罚没了他家一半的口份田,因而王家家道中落。老王头贫病交加,又加上思念孙子,不多日竟落下了心病,整天地犯迷糊,只嚷着要去找王经,可一出家门就不认识回家的路。终于有一次,他失足跌进河里,就此撒手西去……

这样的家事,怎么对王经所呢?赵成犹豫着。若全盘说出,只怕王经自责过重,会惹出事端;若隐瞒此事,又断了他人尽孝之道,天理难容。他思虑了一会儿,很谨慎地对王经讲:“我听家里人说,你家变化不大,就是你爷爷近来身子骨不大好,看病花钱不少,你也是该给家里寄些钱了。这事我帮你安排,过几日派人来找你,你只管把钱和信一并交予他好了。”

王经问:“祖父病情究竟如何?”

赵成想了想说:“听口气,性命无碍吧。”

王经拱手道谢。当下两人又吃了些酒菜,拉些家常。说起写信,王经说自己离家两年,虽说日日思家,但真要提笔写信又不知从何写起,总有万般思绪溢于言表。赵成说,这就是我们当兵的苦命,龟兹大营里有个岑主簿诗写得好,他上次给我看一首诗中写:故园东望路漫漫, 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 凭君传语报平安。我每每想到这几句就要落泪,想来这几年家书也写了几封,可净说些杀敌报国,为国尽忠的假话,其实心里无一日不想归家。可惜有家难回,身不由己……

末了,赵成问王经此番立了功可有什么要求,王经说想当个陌刀手。赵成说,这个只消他一句话即可。王经起身告辞,赵成想留他同榻,王经执意推辞说,你如今已是将帅,军中自有法度,不敢从命。赵成便不再强留。

王经回到走住处,李承嗣已睡得鼾声如雷。王经和衣躺下,不久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大约是碎石地面搁得慌,王经睡得不是很实,一夜间梦境不断:他只觉得依旧是在白天的战场,敌军却多出千倍。王经端着把很大很大的陌刀,横砍竖劈,杀得敌人血肉横飞……直到后来王经累得两腿发软,眼睛都睁不开了,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再往后,不知怎的就到了赵家庄,赵成笑盈盈地指给他看王家老宅,只见原本齐整的屋子早已墙倒屋榻,王经哭的泪眼模糊,情急间竟找不到一个故交。王经从村东跑到村西,最后在一片荒地里发现了一个坟堆,墓牌上竟然刻着自己祖父的名字……

王经这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横躺在走道的另一端,被褥早已被蹬得没了个样子。真是好一场噩梦……王经心有余悸地想。

王经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王经叫起李承嗣一起去看焦大柱,两人来到郎中住的厢房里,看见焦大柱依旧躺在屋中间,只是脸上盖着块白布。郎中大约是熬了夜,正两眼通红的给焦大柱擦着身子。看见两人来,郎中说:“我守了他三个多时辰,破晓时才断的气。这个兄弟走时受了不少苦,要好生安葬。”

王经和李承嗣见人还是死了,都无话可说,跪下给焦大柱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王经说:“夜里有劳大夫费心了,我等实在过意不去……”

郎中说:“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吃一行饭做一行事,谁叫我是郎中呢。只是下次再莫这样意气用事了,伤在胳膊腿上,只管往我这里送,接骨锯断肢我还是治得下来的。只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多半落个残废,所以人家背地里骂我杀猪郎中。箭伤要看情况,三棱箭簇只要不中要害,多半能救;吐蕃箭簇带倒刺,拔出来要割去好多肉,中箭者死残各半;要是吐蕃箭头又用了南诏的箭毒,箭伤好了也活不过半年……像这种矛刺伤,就是根本救不回来,你们若真是过命的弟兄,就早该送他一程,免了他临死时的一场劫难。”

李承嗣听了,知道昨日误会了郎中一片好意,心中顿生愧疚,赶忙向郎中赔不是,郎中摆摆手说:“这种事常有,见惯了,我不计较的。你们把他带回去好生敛了吧。”

于王经和李承嗣把焦大柱的尸首重新抬上板车,赶车出了连云堡。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说,心里感到莫名的悲怆。说实话,焦大柱活着时两人都很厌恶他,可现在他死了,却又觉得他十分可怜。王经觉得,与其说是可怜焦大柱,不如说是在可怜自己。这趟来连云堡让他们亲眼看到了这边地上最残酷的一面,今天死的是焦大柱,下一次又会是谁呢?或许,真如很多人说过的那句话:当兵的,也就是这个命。

回到营中后,老枣主持了个仪式,将连焦大柱在内的六位战殁者一同安葬在后山上的坟岗中。全营将士头裹白布到坟前烧纸参拜。

祭拜完后,王经告诉李校尉,参将大人要找他,怕是要追究擅自调兵一事。校尉不当回事,骂道:“娘的,每次打个胜仗回来,总是唧唧歪歪一堆事,什么鸟军规,狗屁!去就去,还能把老子吃喽。”

老枣听了,说:“我与你一同去,也好分担些,调兵的事,我也是点了头的,咱有难同当。”

李校尉说:“用不着你去,老子是这营里的主官,遇事要下属分担,传出去被人笑话。你等只管安坐,爷爷去去便来。”说罢,招呼上张虎等几个熟络的刀手押上俘虏,跨上马朝连云堡去了。

堡里,赵成早就在等着李校尉了。校尉先行了军礼,赵成略一还礼,也没有招呼他入座,铁青着脸看着李二。李校尉略一抬头,看见赵成案上摆着两堆东西,一边是金箔玉锦,一边是一把藤条。李校尉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原来他还担心参将一怒之下把镇胡营的军功都勾了去,现在看来,这是瞎操心一场。

赵成问:“你可知我桌上这些东西是何意?”

校尉老实说:“我猜着,大人是要有赏有罚。”

“我为何要罚你?”

校尉答:“擅自调兵,与吐蕃接战。”

赵成说:“既已知晓,我就不必多言了。你可有怨言?”

校尉道:“大人须知我李二不是那种唧唧歪歪的婆姨,有赏有罚,光明磊落,我没的话说。只是还望将军不要因为我罚没了中弟兄的功劳钱,大家拼死拼活的,都不容易。”

赵成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本将一向赏罚分明,过不掩功。念你这次仗打得漂亮,长我三军志气,本将暂且从轻发落,且先打三十背花,再来领赏。”

校尉听了,喜从中来,嬉皮笑脸地说:“谢参将开恩!我还只当你要打枣木军棍,原来只打三十背花,无碍无碍。想我李二打了十年仗,身上刀伤便不止三十处,这三十背花岂不是挠痒一般?便是再打三十也无妨啊!多谢参将!多谢参将!”说罢蹬蹬磕了三个响头。

赵成见了好笑,佯怒道:“这厮安敢夸口,就依你愿,再加三十……”

李二忙跳起来道:“不加了不加了,我都是胡乱说的,这就去领罚。”说罢一溜烟往刑室跑了。

李校尉使了个心眼,许了行刑队些许好处,于是只听得藤条甩得啪啪响,落到身上却如同挠痒痒一般。三十背花,一忽儿功夫就结束了。

受完刑,李校尉又回到赵成那里领赏。赵成好生劝慰了他一番,把原先摆在桌上的金帛玉器全部赏给了李二,再把他屁颠颠地送出了大门。就这样一记耳光一帖膏药,叫李校尉挨了打气还顺,平平安安地离了连云堡。

士兵们的赏赐早已装好了车,李校尉和张虎他们一起赶着车回镇胡营。走到半路上的岔口处,李校尉对张虎说自己还有些事,让张虎押车先回,自己则一人一骑朝着一条下山的小路走去。

张虎嘿嘿笑道:“李大哥,又去找那小娘子了吧。”

校尉怒骂道:“去去去,老子的事你少关,快快回去是正经,弟兄们眼珠子都要盼绿了。”

张虎说的小娘子,其实是山下村中的一个胡姬。连云堡刚建时,山下本是荒芜人烟的一块空地。后来因为驻了兵开了路,粮道与商道交在了一起,走南闯北的商客常在这岔口处碰个头歇个脚,于是这里便有了人烟。再后来,吐蕃的人贩、大食的行商、葛罗禄的马贩干脆就在这里互通有无,易货换货,次数一多,把这里变成了个小集市,每逢开市,人群熙熙攘攘到也挺热闹。山下的人生意做的红火,山上的兵们偶尔也会来看看,顺便捞点油水,但两群人一开始总归是走不到一起,相互防范着,直到后来一个大食人贩带来了一群烟花女子,山上山下才常有往来。不过,这已经是唐兵赶走吐蕃人之后的事了。

这群烟花女子都是些高鼻深眼的波斯人,但为了迎合唐朝人的喜好,穿着却中原别无二致,胡女汉装,到也别有一番风味。山下一有女人,山上的一群野和尚便耐不住性子,隔三岔五的往山下跑,有时连值夜的都会溜走。当时的监军太监边令诚觉得实在不像话,便下狠手杀了两个犯禁的来严肃军纪。这样做虽然刹住了开小差的风气,但却拴不住光棍们的心,每日操练时,士兵们总是心猿意马,士气不扬,甚至在背地里暗骂死太监不知人间烟火。时间一长,边令诚也觉得硬堵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因势利导。于是每到逢年过节时,边令诚便派车下山,拉一车女子上来充作营妓,以犒劳有功将士,而士兵们为了争到一个优先权,平日里操练也异常卖力。后来边令诚回京,这个传统倒是被继任者继承了下来,一直到赵成时依旧未变。

当然,军官们的自由度相对大一点,平日里外出巡视查点,有很多机会能到山下去走一走,沾个花惹个草。对这些,连云堡的将帅们多半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闹出大事端就随他们去吧。李校尉就是趁着这个便利,和山下一位叫明月奴的西域女子结识,久而久之就熟络起来。烟花女子惯于逢场作戏,少有动真情的,但是在李校尉这一边却有把假戏当真的苗头。对这一点老枣早就提醒过他:娼妓,玩玩可以,当不得真,找一房正经女子做老婆,那才是正路。李校尉却不买帐,他说:“说的轻巧,这荒郊野岭的,找一只发了春的野猫都难,你便叫我哪里去找正经女子?老子花钱老子愿意,老子买的就是她假戏真做,买的就是一条美人计!”于是老枣便不去劝他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吃亏由你自己去!

这一日,李校尉骑着他那匹高头大马,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村市上。虽然背上还在辣辣地,但这丝毫不影响李校尉的兴致,他皮厚肉老,刀砍都不致大伤,何况这几根细细的荆条。今天他受了封赏,心情不错,自然要去老地方松松筋骨,图个逍遥自在。

校尉的马停在了市中那座最漂亮的楼底下。这是一座两层的楼房,雕栏画柱,穹宇飞檐,一切都尽力模仿京城的样式,尽管还有不少不尽人意之处,但在这安西荒僻的村落中,这幢楼也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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