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且先说说钱秉良一行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赴边境,消息早已传至耶律昊天耳中,辽国众将听闻对方有十万之众,唯恐不胜,不禁动了打退堂鼓的意思,耶律昊天却笑道:“听闻那钱秉良不过是一介文臣,从未带过兵,天朝竟沦落到要靠一介舞文弄墨之人来率领大军,可见其昏聩到了何种地步!我大辽固然兵少,但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男儿,有何惧也?!”众人听大将说的笃定,士气复大涨。耶律昊天虽用一番话安抚了军心,却也不禁动起了心思:“此战不宜硬拼,须得智取。若此战大捷,到时天朝势败,长安即如囊中之物也。”当即召来众参将,在帅营中商议对敌之法。右参将进言道:“那钱秉良虽不足为惧,但是敌我人数悬殊,光靠这一万人马,是怎么也不够的。我们必须立刻派人秘密回辽,向大王请兵才行!”耶律昊天笑道:“正是。”当即派出心腹连夜奔回辽国请援,这边厢继续商讨对敌之策不题。
钱秉良一行志得意满的行至泰州,号令全军驻扎于此,与辽军形成对峙之势,然而远在桐阳镇的辽军却似乎并没有一战的意思,久未出兵,钱秉良心中疑惑不已,然他虽从未将耶律昊天的区区一万人马放在心上,却也怕对方使诈,因此轻易不肯出城,却没有注意到盘踞在边境的辽兵渐渐的多了起来,久而久之,天朝大军的防备之心渐渐松懈下来,耶律昊天瞅准时机,于夜半之时,派遣二千名士兵先行攻城,钱秉良于睡梦中被惊醒,匆忙穿上衣服,上城墙督战,只见辽国士兵卷土而来,迅疾如雷,面对城墙上扔下来的石块、滚木、开水、箭矢,竟丝毫不退避,其无畏之态,令人心生惧意。耶律昊天亲率剩余的八千人马在后放箭,于阵前大喊道:“众将士听令!凡斩敌首一颗,赐金五十!斩敌首二颗,赐金一百!斩敌首三颗,赐爵位!战场之上,凡敢逃逸者,立斩无赦!”众人听罢,士气大振,喊杀震天。在城内的天朝军虽人数众多,但夜半被袭,又遇到这样一群死士,正是士气低迷的时候,钱秉良虽费尽口舌规劝,但大敌当前,谁还听他长篇大论,唯苦撑而已。双方苦战至东方渐白,耶律昊天自是不说,损兵折将,城内的眼看就要撑持不住,那辽人的尸体聚集在城脚之下,一具叠着一具,已渐至墙头那般高,城墙之上的尸体也堆满了天朝士兵的尸体,钱秉良乃一书生,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吓的已近癫狂,不断的挥剑大吼:“守住!一定要给我守住!!”双方酣战至晌午,耶律昊天突然下令:“全军撤退!”辽兵立即鱼贯而走。钱秉良第一次对辽作战,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有坐下来喘口气,又有来报,称小股辽兵趁主力在泰州城作战之时,抢了他们的军粮,护送军粮的天朝官兵全体覆没。钱秉良呆立当场,偏辽兵隔三差五,不时的来骚扰一下,有时攻打南城墙,人还没退完,又来一拨人攻打北城墙;有时专挑夜半三更,人们最贪睡的时刻,派出大股骑兵攻城,等城内的人都搅的天翻地覆,好不容易拉出个仗势来时,他又闷不吭声的跑了,仗也打不起来;有时又派人来叫阵,或是用箭裹着各种恐怖的书信,送入城内,但没有一次应验过。如是三番,钱秉良疲于应对,无片刻闲暇,兼城中粮食渐尽,军心大跌,不时有士兵挟带家属,半夜翻城墙逃跑。为防止士兵偷跑,钱秉良派亲信组织了一个巡城队,日夜在城墙边巡逻,抓一个杀一个,还将人头立于市集示众,但逃跑的人不仅没有少下去,反而多了起来,数日之内,竟达千人者众。更兼耶律昊天不时将在桐阳镇杀死的士兵、老百姓头颅当作石块,投射城内,令城中恐慌不已。不足一个月,泰州已变成了一个死城,毫无半点士气。
眼见天朝之军已成强弩之末,耶律昊天向左右笑道:“我本想用计将钱秉良引出城来,待至天险之处再围而杀之,但据此看来,钱秉良还不如纸上谈兵的赵括!如今他被我军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知一味躲在泰州城中消极对抗,不知出城一战,何其愚鄙也!我军只需围城静待之,佐以谣言、下毒断水、断粮等计,不消十日,钱秉良自将不战而败!”左右皆称善不表。于是耶律昊天下令全军于城外扎营,不时派出小股士兵佯攻城门,有时更驱赶着抓来的天朝百姓在军前行走,在钱秉良的眼皮子底下屠杀天朝子民,左右多有血性之士,愤而挺身,向钱秉良进诤言,请求一战,却被钱秉良按下,道:“辽国不过一众贼党,志在劫掠财物而已,只要守住了泰州,他们没有好处可拿,自然就会知难而退,转去别处,届时,我军专等他急于撤退的时刻,在他大后方发起攻击,打乱他的阵型,使他首尾不能相顾,方能战胜。”左右再三请战,竟被他拉出一个斩于军前,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这才彻底打消了士兵们背水一战的信念。
如此围城半年,泰州城内离心离德,如一盘散沙,崩溃于无形之中,耶律昊天花重金买通了城中的几个细作,为辽军大开城门,如狼似虎的辽军如潮水般涌进城内,天朝军见城门已破,自溃于敌前,人人抱头逃命,辽军砍人如切菜,一路未遇到像样的抵抗,钱秉良见大势已去,自刎于阵前,也算是向远在长安的昭帝报答了一颗拳拳忠心。泰州城已破,辽军已以少胜多,军心大振,在城头大插辽国军旗,气势汹汹的进举中原。
钱秉良战败的消息迅速传回了长安,昭帝听罢大惊失色,脸色霎时惨白,如五雷轰顶,眼前漆黑一片,人几乎软瘫过去,有那机灵的太监忙上前搀扶,被昭帝一脚踢开,他如五晋时的名士一般,敞衣背手,赤着足在地上来回疾走,久未说一言。众人亦怕天怒突然降于自己的头上,忙努力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偌大的殿中,只听的到报令官粗重的呼吸声,与他盔甲发出的撞击声。良久,昭帝大喊一声:“钱秉良误我!”说毕,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滩血来!众人大惊,但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上前。昭帝扶着雕龙描凤的柱子而立,闭眼叹道:“十万人!就这样全军覆没!教朕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面对这天下的百姓?!钱秉良!枉朕对你寄予厚望,谁料你竟坑害朕至如斯田地!”边骂边捶胸,痛心疾首之至。过足了骂瘾,昭帝突然问道:“如今辽军有何动向?人数多少?”那报令官忙答道:“回禀陛下,攻占泰州以后,辽军在城中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开始向登州挺进!人数约在四万之众,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可谓是所向披霏,万夫莫挡!”昭帝再也听不下去,只挥了挥手,那人即乖乖的住了口,慢慢退下,就连殿中太监、宫女也一并鱼贯而下。昭帝心乱如麻,需得一个人静静的想一会。
战败的消息在朝中扩散开来,人人自危,一些无耻之人竟已开始酝酿着建议昭帝南迁,放弃半壁江山了,大臣们纷纷偷偷的收拾细软,秘密的将自己的妻儿送至南方避祸,而此信于张硕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如今人所周知,钱秉良是他的死党,他惨败身亡,虽与己无干,但难保不会有一些别有用心之士,借这个由头来上折打击于他,为身家性命起见,正该早谋出路才是。因此张硕连夜召集府中客卿,郑重的说:“老夫待先生们一向不薄,如今国家有难,正是先生们一展雄图的时候,诸位有什么法子,快快说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计议不停。一时间长安人人各怀心事,灭国的阴云牢牢的占据着长安上空。
朝中大臣人人惶惶,恍如辽军明日就会打到家门口,南清宫却是一派清宁。八贤王杨德芳依旧下他的棋,垂他的钓,十分怡然自得。一名御史看不下去了,登门拜访,大声质询道:“当年先皇将金锏付于贤王殿下,是何用意?”德芳只是看了他一眼,笑道:“先王赐我金锏,乃是将匡扶社稷之重任交托于我,令我辅佐皇上之意。”这名御史便道:“既如此,如今国之将破,贤王为何只避不出,拯救万民于水火于中?!”德芳苦笑道:“你错矣。拯救万民于水火的重任,是天子之任,我非天子,如何能越俎代庖?”这御史还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贤王可以挺身而出,以先皇所赐之金锏,惩治当朝的鼠蚁之臣,为国除害!”德芳答曰:“非我不愿为国效力耳,实是时事不同,斗转星移,如今德芳不过一等死的无能之辈,非皇上传召,不敢步出这南清宫矣!”这御史还欲说些什么,德芳已挥手道:“你不必多言,退下罢!”这御史方才悻悻而去。候御史离去,德芳立即唤来青云,二人于幽僻处商议道:“时机已到,你速派人加紧散播谣言,如今民心不稳,只有能拯救黎民的才是真相!”青云笑道:“青云明白。”这便领诺下去办事了。
却说昭帝在宫中思前想后,拿不下个主意,竟鬼使神差的夜访南清宫,却见德芳憩于一座竹亭之中,染成淡紫色的竹帘半放半收,只看的见他倚着烛火看一本书,衣裾零乱的散于身后,坐姿甚为随便,却另有一种不拘的名士风度。湖面上点了十几盏莲花灯,随水波浮上浮下,烛火忽明忽暗,和着这满湖清幽的荷叶,此情景几可入画了。昭帝穿过翠绿的竹桥,径直来到德芳面前,笑道:“八皇叔父好生清闲也。”德芳忽抬头见是昭帝,实是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昭帝一把扶住,半晌道:“皇叔父不必拘礼,此地就你我叔侄两个,正好说些私房话儿。”德芳忙笑着将主位让出,自己侍坐一侧。昭帝见案几上满满摆了十几本兵书,随手拿起面前一本摊开的,一目数行的看了几页,笑道:“想不到皇叔父闲时对兵法还有研究?这书上用红笔写的批注,想必也是出自皇叔父之手了?”德芳低头笑道:“那并非臣之手迹。这些书,实是从楚王府中取得,当年臣初登长安,诸事不知,是楚王百般照顾于臣。臣在他的书房中看到这许多兵书时,还暗地里笑他空有大志呢!如今看来,此人于兵法上倒颇有些心得,只要稍假时日,扔到战场上历练一番,他日定成大器。”德芳句句说的平淡,于昭帝听来却是含了软刺似的,将书往几上一掷,转头去看飘在湖面上的水灯,良久,强笑道:“今日天静无风,若在这亭上抚琴,那琴音借着水声,更好听呢!朕曾听说皇叔父于琴技一道很是了不得,只可惜无缘欣赏。”德芳听罢,举起那戴了假指甲的左手,惨笑道:“昔日先皇也赐予名琴于臣,只是白白浪费了。”昭帝忽起顽心,稍稍转过身子来,笑道:“以往朕在宫中穷极无聊,也曾抚琴自娱,总算也懂得些。如今不如就将那琴取出,皇叔父弹右手,朕弹左手,你我叔侄俩共奏一曲,何如?”德芳笑道:“这个法子倒新鲜。”当即唤人取来半面妆,调好琴弦,与昭帝同时按上琴弦,叔侄两个互望了一眼,德芳笑道:“臣才疏学浅,再加上多年来未曾抚琴,所习琴曲,遗忘大半,唯记的《流水》一曲而已,可否弹奏此曲?”昭帝点头笑道:“可。”
叔侄二人倚水抚琴,虽出自二人之手,却熟练的如一人弹奏一般,琴音缓缓流出,就如这宁静的湖水,波澜不惊,那重重楼台之后,不知又是谁被这琴音感沛,吹起笛子来,琴音与笛音遥相和应,妙不可言。然曲风渐渐转急,一如奔腾黄河之水倾泻而出,昭帝渐渐跟不上德芳的指法,清越的琴音中掺杂了点杂音,曲声渐渐走调。昭帝心存不甘,正欲扳正时,不想用力过度,将琴弦生生扯断,但听得“当”的一声,余音缭绕亭台,久久不去。昭帝心中也是混乱已极:究竟是要保江山,还是保皇位?!德芳笑道:“皇上看上去极为烦恼,是为了钱秉良战败的事吗?”昭帝只胡乱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德芳端正了一下坐姿,笑道:“微臣正有一言相告,不知当讲否?”昭帝笑道:“但说无妨。”德芳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