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兄长如今恢复怎样?”
那张义答道:“刀伤早好了,腿伤正在恢复,我嫂子日夜照顾着,估摸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下地了。”
“那就好,你告诉他,这伤筋动骨,能多养些时日就尽量多养。”君浣溪微微一笑,指着前方半开的狱门问道,“请问,我是进这一间吗?”
“我起先不知是君大夫过来,随便给安排了一间——”张义抢上一步,打开靠近诏狱大门的一间监牢:“君大夫还是进这间吧,这间亮堂一点,也更通风透气……”
也是,越是监狱深处,便越是腥臭难闻,而靠近诏狱大门的监牢,条件好了不少,应该是这狱中的香饽饽了。
君浣溪默默走进他指定的那间监牢,坐到那散乱的草堆上,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在这天子诏狱之中,自己还能混个脸熟,靠这声名占些便宜。
这诏狱,进得稀里糊涂,却不知还有没有可能走出去?
过不多时,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张义抱着一床干净被子进来,见她垂头不语,以为是心中担忧这牢狱之苦,于是劝道:“君大夫不必担心,上面并没提过行刑的事情,我已经跟其他同僚打了招呼,尽可能多照顾一些,君大夫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坚持熬过这几日,等到陛下怒气消退,自然就给放出去了……”
“哪有那么简单——”君浣溪闻言苦笑,“我是犯了欺君大罪,这罪名可是不小……”
“欺君……大罪?”张义蹙眉,诧异道,“方才吴常侍奉了下狱的诏书过来,我看那诏书上只写了个对君王不敬,并未提到别的罪名啊!”
什么?
只是对君王不敬,而非欺君?
这两条罪名,却有实质上的不同,莫非天子明里是让自己遭受牢狱之苦,反省思过;暗中却是在一旁观望,等着自己向他退让妥协?
呵呵,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说明他太不了解自己,如此心性,入宫为臣已是极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身心自由,甘愿做一名屈从于夫的婢妾?!
如此想着,信念愈发坚定,心思也是慢慢沉静下来,不知不觉,便是昼夜交替,新的一日来临。
这狱监张义倒是个念恩仗义之人,在此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奔前跑后,不时送来物事,被褥、厚垫、衣物等等,并带回一道天子圣谕——
太医署大夫君浣溪下得诏狱,对外封锁一切消息,任何人不得探监顾视,更不准为其求情告饶,违者以同犯论处。
“张大哥,外面的情形如何,你且给我说一说罢。”
“外间都在传言,说是君大夫在狱中受苦受难,还说陛下已经定下处斩之期,三日之后就要行刑——”张义见她眉头紧锁,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君大夫,我已经打听过了,根本没有这回事,真是一派胡言,有人吃撑了乱嚼舌根的,你千万不要相信!”
“我自然是不信的……”
君浣溪摇头苦笑,她当然不会相信,可是有人会信啊!
那些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家人朋友,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位与自己相依为命亦师亦父的老人!
“张大哥,你……能不能帮我给君老大夫带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请他保重身体,不必担心。”
张义摇头道:“这个不消君大夫说,我也是悄悄出了大门,准备去太医署那边报个信,无奈外间加紧了守卫,戒备森严,几次都是被拦了回来,就连我明日的轮休,也是给取消了……”
君浣溪愕然一阵,即是长声一叹。
这个宇文敬,将自己囚困于此,与外界完全隔绝,到底想做什么?!
老师年老体衰,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胡思乱想,浑浑噩噩,又一个白天过去。
夜幕降临,牢中光线幽暗,犹如阴冥地界,一片沉寂。
想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平日冷静顿失,愈发坐立不安,真想在牢狱中凿出一个地洞来,一直挖到太医署去!
那三人,还在醉酒昏睡不成,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不至于自己成了男子,他们就不理不睬了吧?
壁上狭小的铁窗射进点点月光,坐在地上,握住那冰凉的牢栅,看着手背上的一抹光亮,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奇想——
这一回,若是那三人之一能救得自己出去,她无以为报,便是以身相许吧?
迷糊想着,盼着,不觉将头埋入膝间,昏昏睡去,正在半梦半醒之际,耳畔倏然响起轻微的叩击之声,似是有人在低低唤着:“浣溪,浣溪,我救你来了,醒醒,快醒醒……”
惺忪睁眼,侧头望去,借着清澈如水的月光,但见那铁窗栅栏间,一张男子脸庞凑了上来,正朝自己眸光闪动,微微而笑。
这一幕,是梦是真?
正当茫然之际,那铁窗缝隙处寒光一闪,粗壮的铁质栅栏竟是被人齐齐斩断,接着又是短匕不住挥舞,将窗口所有阻挡清除得一寸不留,干干净净。
真是想不到,他那随身所带的匕首,居然是件削铁如泥的宝贝!
只见那人手臂一撑,从全然敞开的窗洞里探进头来,低声道:“浣溪,你没事吧,别怕,我马上就救你出去……”
君浣溪睁大了眼,看着正努力探身而入的男子,心中一暖,忍不住落下泪来。
是他,自己心心念念的前来救命之人,不是那人,却是他。
别怕,我救你出去——这一句话,自己时刻期盼的这句话,如今终于清晰响在耳边,与不久前的奇妙心思层层重叠,合而为一。
天意,真是天意么?
“浣溪,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望着那倒挂在壁上的挺拔身躯,以及朝自己拼命伸长的手臂,君浣溪神思恍惚,起身站定,举臂迎上,终于,与温热的大手贴在一起。
“奕安,是你,竟然是你……”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朝着他嫣然一笑,“谢谢你来救我,我会记住的,永远都记住——”
沈奕安手掌用力,将她的小手牢牢握住,话声惊喜之中透出一丝焦急来:“你没事就好,别说这些了,我打晕了那外间的侍卫,趁这会他们正昏迷不醒,你快些跟我走吧,我们直接出城回弘西去,我父亲都已经安排好了!”
去弘西?鸣凤山庄?
据说,那是位于弘西郡莽莽丛林深处,一处群峰围合,山清水秀的地方,沈家几代人数十年的心血建造而成,占地数顷,四周林木葱郁,繁花似锦,被世人赞为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那里,自然再无皇权压制,再无世道凶险,有的,只是身体与心灵的无限松弛与自由!
多么美好的愿景,可是……
自己倒是走得轻巧,那白发老人,稚龄童儿,还有肝胆相照的朋友,这一大家子,却是如何出逃脱身?
轻轻摇头,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
“我……不走。”
“你说什么?”沈奕安吃了一惊,掌中骤然一空的感觉,却是令得他心头生疼,不由出口低叫,“浣溪,你别闹脾气,时间已经不多了,趁现在天色昏暗,快些跟我走吧……”
君浣溪苦笑一声,退后一大步,抬眼望他,神色逐渐恢复沉静:“你应该知道,我身边的牵绊太多,即便顺利走出牢狱,又哪里走得安心?!”
沈奕安急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师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我已经和父亲说好,另派人手前往接应,浣溪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得老师周全!”
“老师如此年纪,我怎忍心让他老人家随我惶然出逃,颠沛流离!此法,实在不妥……”君浣溪背转身去,低叹道,“奕安,我不会随你走的,你这就去吧。”
“浣溪,你!”沈奕安无奈咬唇,朝下一跃,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抓住她的手臂,目光烁烁,“跟我走,留你在此受苦,我实在做不到!”
“奕安,你听我说……”
“不要说了,浣溪,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这一回,他抓得甚紧,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个温柔公子,居然也有如斯执拗的时候,却都是为了自己!
君浣溪眼眶一热,胸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柔情。
心念意动间,手臂轻轻伸出,圈住他瘦削的腰身,一如在前世与好友相处那般,给他一个安心的拥抱,低沉道:“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自信我会平安无事,前提却是我必须留在此处,坚持到底——奕安,你答应我,不要管这件事,速速离去,好不好?”
“浣溪!”明亮的月光下,沈奕安对上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眸,却是受宠若惊,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传言,说你言语过激,触怒天子,被打入大狱,即日就要行刑……”
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你自己都说是传言,却怎么相信了呢?”
沈奕安大急:“这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还笑,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