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坐起身来,轻轻点头:“不错,是真的。”
黄芩拍手笑道:“楚大哥居然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真是太意外了,怪不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只听说有太子,有二殿下和四殿下,从来都没听说过三殿下,原来竟是近在眼前!这要是被老先生和白芷知道了,必定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芩儿!”君浣溪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低低打断道,“你觉得楚略他当上太子,很开心么?”
“那是当然啊!楚大哥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天子,那姑姑就是皇后,我的姑姑会当上皇后,我怎么可能不开心,我做梦都会笑醒的,白芷也是,我们——”黄芩说到这里,终于发现面前之人眼底一丝惘然,察言观色,话声低了下去,“姑姑,楚大哥要做天子,你不高兴么?”
“我……”
君浣溪低下头去,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起初的羞恼与愤恨,渐渐被之后的理解与怜惜所代替,自己在甘泉宫所遇的疯宫女,其口中的娘娘与小皇子,说的定就是他们母子。
当年的一场皇室丑闻,使得他幼年受欺,母妃早逝,那沉闷内敛的性情,波澜不惊的气性,极其自尊又极端卑微的心态,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造就的罢。
可是,心里总觉得郁郁难言,耿耿于怀。
自己,终究是被天子算计了,兜兜转转,还是跌进了他的皇儿怀中。
楚略……宇文明略……
侍卫统领……太子监国……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偏偏却要合二为一!
“姑姑,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一点累,想静一静……”
黄芩笑道:“姑姑一定是太欢喜了,没缓过劲来。不着急,你好生歇着吧,军医帐那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哈哈,楚大哥做了皇帝,老先生定然不会再拒绝这桩婚事了……”
君浣溪听着他转身出帐,边走边念,心头却是一动。
老师,从一见面对楚略的态度就十分怪异,一味抗拒,也许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内情吧,所以才会执意反对自己与楚略的交往,不欲让自己沾惹这皇室姻缘,想必早就预见了此时的情景。
老师,一直在暗示,在提醒,可是自己就那么傻傻地往下跳,心甘情愿,不顾一切……
又痴痴坐了一会,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到了晚上,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一双手臂忽然从背后环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本来睡得就浅,大手刚一触及肌肤,已然醒转,身子随之一僵。
他没有说话,自己也是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间终于逸出一声轻叹:“殿下……”
那双手臂骤然一紧,声音嘶哑:“溪,你叫我什么?”
“我……”想要说句什么,心脏却是无意识地抽痛,全身乏力,一时间,觉得紧贴在自己背后的男子,竟是如斯遥远。
怎么会这样?又是这样?
来到这个异世之后,这样奇怪的感觉,不过寥寥几次,之前太过久远的差不多都忘了,最近的一次,却是当日在路上与宇文明瑞相遇,得知他欲往瑞亲王府赴宴。
瑞亲王府,决杀盛宴……
难道,楚略,也会遇到危险?!
不,不会,楚略他武功高强,凡事总能逢凶化吉的……
背后的男子似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把将她扳过来,扣住她的肩膀,看着那惊疑未定的眉眼,喃喃道:“浣溪,你不理我么,你不要我了么?”
“我……不是……”慢慢缓过劲来,抱住那强健而又脆弱的身躯,勉强笑了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罚你晚归。”
楚略松了口气,将她轻拥在怀,颤声道:“你别吓我,我受不住。”
君浣溪应了一声,借着帐中油灯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那颇见憔悴的俊脸,手指从微皱的眉心,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性感的薄唇,一一抚过,轻声道:“当初给你拔箭治伤,我要拿个布帕给你咬住,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用,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楚略大掌一张,握住她停留在自己面上的纤手,垂眼道:“身体病痛,不及心伤心痛之万一。”
君浣溪依偎在他胸前,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迷糊入睡之际,忽然听得他轻声问道:“浣溪,你在怪我吗?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与陛下的关系,实在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己已经刻意避开的事情,他偏偏还是要提起。
也是,这个问题,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迟早总要面对的。
君浣溪睁眼望他,微微蹙眉:“我怪你做什么?”
一个人的身世家庭,不是自己能够随意选择的,不管是皇室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至于隐瞒,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都是无法启齿相告,比如,他的身世,再比如,自己的来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如此,怪他做什么?
楚略没有多问,拥紧了她道:“没怪我就好,没怪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只觉得他的手一直轻柔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在耳畔温言道:“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吗?”
“催眠曲?”
没等她回答可否,楚略已经轻轻哼唱起来。
“天上星,亮晶晶;
湖边竹,青盈盈。
小小儿郎爱娘亲,
永不离分永安宁……”
唱了一遍,又是一遍,直唱得她心思迷蒙,惴惴不安。
“略,你可恨他?”
“我……不知道……”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在宫里的时候,我年岁尚小,只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待见,挨饿挨打却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也都习惯了,唯一害怕的,是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一直很怕,怕她捱不到我长大成人,有足够能力保护她的那一天,不想竟然成真……”
“略……”
面上有冷凉的水滴落下,可是他的泪?
“记得那一日,太阳很好,我在屋外帮母亲煎药,当时我是五岁吧,然后院门一开,我看见好多人站在那里,为首的那位头戴金冠,穿着明黄的锦袍,我呆呆望着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谁,看着他高大威严的模样,我真想跑过去,抱住他,叫他……父皇……”
楚略喘了口气,涩然道:“他远远看着我,没有说话,就在我正要奔过去的时候,他衣袖一甩,头也不回走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也是在宫中唯一的一次。”
君浣溪听得微微叹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他看中你的才能,求贤若渴,不想却是因为你是……”
“我在江湖游历的第二年,他就找到了我,以后不管我躲到哪里,他总派人跟着我,有时是自己亲自来,我母亲曾有遗言,要我不得恨他,报复他,我只能遵命。那一年,他足足跟了我三个月,还受了伤,我于心不忍,终于还是出来见他,然后结识了你。”
君浣溪笑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陛下的,原来还是个大媒人。”
楚略点头,咬唇道:“我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我知道。”
凭他对身边之人的态度就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有着屈辱不堪的幼年经历,却没有因此形成冷酷无情的性格,隐忍如斯,宽厚如斯,善良如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别人伤心。
所以,一旦宇文敬对他临危授命,许下重任,不管他真实想法如何,愿不愿意,他都会安然接受,全力以赴。
素不相识的老弱妇孺尚且能够得到他的无私救助,更何况,那个人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靠近,渴望拥有的父亲!
没有卫临风的决然果断,没有沈奕安的痴缠执着,这就是他,楚略,外表稳重如山,内里深沉似海的男人。
——爱上这样的男人,自己是幸,抑或不幸?
此后,每日一早,楚略便被侍从拥着,去主帐议事,通常一日都不见人影,深更半夜回帐,自己已经睡熟。
前方的战事还在继续,如火如荼,这后营虽然听不到厮杀拼命的冲天吼声,却也仿佛能闻到硝烟缭绕,能看到战火纷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宇文敬的身体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这已经不能靠各种医疗手段可以改变,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守着他,尽可能通过按摩推拿,减少他的痛楚。
“君丫头……略儿……若是迫不得已……你要多担待……担待……”
最近,听他念叨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陛下,我都听得能背下了,我和童儿天天都泡在军医帐中,能帮的只有这个,你总不会想让我提着刀上战场吧?”
说完这句,自己先笑了起来,然后,也不去看他神情如何,开始思量起这一想法的可行性。
这一阵楚略每晚都忙到半夜才归,自己总算又有时间研习那本东夷秘笈,有好几回基于恶作剧的心思,险些将帐外侍从当做实验品来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