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边黄芩已经手脚麻利收拾好药箱,等着她发话。
君浣溪垂下眼帘,缓然道:“你安心休养,我这就过去。”
出门左转,走了数步,忽然停了下来,一个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那是他昨晚一掌劈断那木制案几的动作,用的是右手,而箭伤,正在右肩……
旧伤,新裂,原来如此。
心头微微一突,加快脚步,已经是来到沈奕安的房门前。
轻叩几下,正要相唤,房门开了,少女清美姣好的面容露出,脸色有些苍白,却是笑得妩媚天成:“君公子是找奕哥哥么?他出门帮我拣药去了,刚走不久,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先进来坐一坐吧……”
“我没事,只是路过,就不进来了。”君浣溪淡然一笑,朝她点了点头,即是行礼离开。
“君公子——”云初雪的嗓音温温柔柔,从背后传来:“等奕哥哥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多谢云小姐……”
自己不是傻子,对方俨然一副当家女主的神情言语,她岂有不明之理?!也罢,告不告诉,已经无关紧要了。
心中微涩,默默出了院子,迎上黄芩那愤愤不平的眼神,略为一怔,即是问道:“芩儿,你这是做什么?谁惹你了不是?”
黄芩看她一眼,闷声道:“我只不在几日,世道就变了。”
“哦?”君浣溪好笑看他,“这世道怎么变了,你倒是说说。”
黄芩别过眼去,扁嘴道:“我们从漓南到骥东这一路,沈大哥对先生多好啊,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到了这卫府之后,哼哼,眼里就只有那个什么云小姐了!那个云小姐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我家先生?!给先生当个服侍丫鬟都不配!”
君浣溪听得愕然,指着他哈哈大笑:“往日我总说芷儿心眼多,哪知你这小子也是如此,人家可是弘西第一美人,温柔贤淑,名门闺秀,远远强过我这出身乡野不解风情的呆子,不过——”
捏一下少年温润的脸庞,再大力抚弄两把,满是欣慰道:“这马屁拍得真是舒坦,也不枉我一直那么疼你!”
黄芩脸颊微红,急急跳开:“先生……”
君浣溪看着他羞恼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好了,不逗你了,明日就启程回家,赶紧收拾物事去吧!”
就要回家了,这感觉,真好……
两人嘻嘻哈哈,开心而去,并不曾看见,背后不远的长廊处,人影隐身而立,一双暗黑如夜的俊目,溢满柔情,深深凝望。
浣溪……
”真是舒服——”
卫老夫人倚在绵软的实心锦缎靠背里,眼睛闭着,满足低叹,“浣溪,今日力道不错,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君浣溪一面为她尽心按摩腿部穴道,一面含笑回应:“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家人,心里好生欢喜。”
卫老夫人点头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这一走,我可真是舍不得。”
君浣溪埋头动作,随意道:“伯母若是不舍,来年开春,我再回来看望你老人家,顺便检查恢复情况,那时你一定可以下地了!”
“真的么?”卫老夫人一听此言,欣喜道:“你真的还会回来看我?”
“那是自然。”君浣溪按完最后一处穴位,放下衣袖,朝她抬眼笑笑:“我听说伯母精通中馈之术,厨艺出众,到时候,我可要吃到伯母亲自下厨做的好菜!”
“没有问题,你这样瘦,到时候我一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卫老夫人眉开眼笑,拉住她的手,忽然从袖中摸出一物,塞进她的掌中,“这个见面礼,此时补上,还不算晚吧?”
君浣溪只觉得手中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只七彩镂金手镯,流光溢彩,华美名贵,饶是自己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不菲价值来,心头一诧,不觉低叫:“伯母您给我这个做什么?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卫老夫人不以为然笑道:“你帮我治疗旧疾,如此辛苦费神,我送你个镯子玩玩,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这是女儿家的物事,我也用不上啊……”
“我这里也只有这些,这样正好,你将来可以送给你心上人——”卫老夫人说着,突然眼睛一瞪,“你再要推辞,我可当你看不起我这老婆子!”
“浣溪怎敢!”君浣溪拗不过她,只得小心收入怀中,拱手作礼,“多谢伯母,我自当好好珍视。”
“嗯,好孩子。”卫老夫人长长舒一口气,又询问几句行程,目光转过去,望向窗外那一道挺拔人影,笑问,“对了,我看风儿这一天都是不太对劲,昨晚你去神堂找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君浣溪不防她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方才低声回道:“我们说得挺好,没有误会,伯母你多心了。”
“没有就好。”卫老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过这小子在外面转悠好一阵了,多半是有话想跟你说,你且出去瞧一瞧他吧?”
“我……”对于那无赖之人,心中着实不愿再见,可是面对顶上那一双温存和蔼的眼眸,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只得依言点头,收了药箱,行礼告退。
“浣溪!”见她出来,卫临风大步迎上,眼中光芒闪动,满面惊喜。
“卫公子,有事吗?”
见得那一脸不耐神情,卫临风苦笑一声,叹息道:“昨晚的事,是我太过莽撞,对不起,我……”
“休要道歉!”君浣溪一喝之后,冷然看他,慢慢道,“昨晚我早早安歇,一觉睡到天明,几时见过你卫公子?”
“好,好,我们并未见面——”卫临风话音一转,急急问道,“你为何急着要走?等我母亲寿宴过后,我送你回封邑,可好?”
“多谢好意,只是,不敢劳你大驾。”君浣溪绕开他,朝前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回身递了过去,“这个就是我说的寿礼,我想你一定能够做出来,此是详图,所有细节后面都有文字标注,注意这里,这是专门设置的防震系统,是乘坐安稳与否的关键……”
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画完改好的图,此时又将各处构造简明扼要解说一番,也不管他听懂没有,自觉已经仁至义尽,转身便走。
“竟然会有如此之物……”卫临风捏着图纸,看得目瞪口呆,心驰神往,待得回神,那人已在数步之外。
“浣溪,昨晚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情不自禁——”低低一声,并不是在唤她,却似在说与自己,“你等着,我不会让你离开太久的……”
走过院落,看见黄芩与老郑大包小包往外搬着物事,微微一笑,去到门前,正要推门,一只大手过来,按住她贴在门板之上的手背,温润的低喃在耳边响起:“浣溪……”
君浣溪背脊一挺,抽出手来,转身轻笑:“奕安,有事么?”
见得那一脸无辜的神情,沈奕安面上含笑,缓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说说……”
“是啊,你真该给我说说,那位初雪小姐,美若天仙,你实在是有福气——”君浣溪忽然哎呀一声,直直把他推向院门,口中急道,“对了,我方才路过,看见初雪小姐气色不好,你还不赶紧回去瞧瞧?!”
“浣溪,我是专程来找你,我……”
“废话少说,快去快去!”
一把将他推出院门,伸手关上的同时,也似将他推出了自己的心扉……
骄傲如她,决不允许自己与这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事有所纠缠。
绝不允许……
院门之外,男子靠在壁上,闭目低语:“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见……”
“浣溪……”那一双眼眸闪耀着太多情绪,到得最后,只低低一句,“好好保重,我解决好一切,便去封邑看你,你一定等我……”
接下来的半日,便是过得飞快,收拾细软,践行酒宴,逐一辞行,依依惜别,饭桌上,那一对璧人相携而来,羡煞旁人。
君浣溪举杯相迎,一口饮尽,美酒甘醇。
如此结果,却是最好……
日头初起,彩霞满天,终于,坐进了马车,踏上归途,黄芩与老郑都是笑容灿烂,尤其是黄芩,本是性格沉稳的少年,不知为何,却一直搔头挠首,喜不自胜。
这样的欢悦,也传染到她,暂时撇开心底那丝茫然,深深呼吸一口,终于,要回家了。
马车并不停留,一路平稳而行,出了城门,渐渐远离随州。
四子齐聚,一切恍如做了一场梦,如今正到了梦醒之时,听着车轮辘辘之声,君浣溪闭上双眼,心思逐渐安定,直到,听得那铮铮马蹄声传来。
刚一睁眼,就见黄芩正掀开车帘,朝向外间看去,口中嘿嘿笑道:“先生,有人送行来了!”
蹄声密密而来,有如骤雨,但见一片炫目的朝霞之中,一骑冲开尘土飞扬,踏破日晖金光,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