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昏迷之前的骇人经历,心中一惊,身子略微一动,头顶上便是有人低沉一声:“醒了?”
抬眼望去,一张刚毅沉稳的男性面孔凑了过来,大手轻轻拂开原本覆盖在自己额间的一缕头发,对上她的眼。
“嗯……”君浣溪懒懒应了一声,想要撑起身来,不料脑袋昏昏沉沉,嗡嗡作响,四肢也是酸软无力,一挣之下,竟是起不来,只得靠在他身上微微喘气,“帮我叫芩儿过来。”
楚略扬声高叫,正在火堆听人说话聊天的黄芩立时拎着药箱,急急奔了过来:“先生!先生,你醒了么?”
“嗯,对了,你和老郑如何,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们没事,先生放心。”黄芩连连摇头,又道,“先生,方才楚大哥已经用内力帮你护住心脉,御寒散热了,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好,只是头有些昏,芩儿过来,凑近些……”君浣溪勉强伸出手来,摸一下他的额头,再试试自己的体温,还好,没有再发烧,想必是靠着楚略内力的作用,及时缓解,不至恶化。
早在被卫临风一场水漫金山的恶作剧淋个浑身湿透的次日,自己就有些不舒服了,因为一心回返的缘故,一直都是强自支撑,执意上路,并没有告诉他人,直到遇上山贼,被惊马甩昏过去,病症这才全面爆发。
“药箱底部格中,尚有两颗药丸,喂我吃了。”
黄芩翻找出来,却是递给楚略,“楚大哥,快给先生吃吧。”
楚略接过,小心喂进她嘴边,待她皱眉含了,又取了个水囊过来,喂下一口温水。
君浣溪瞪了匆匆退下的黄芩一眼,将药丸与温水尽数咽下,这才朝向楚略,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些人是谁?”
“你忘了么,当年的约定,我一直都记得……”
约定?脑中有一丝昏眩,不知他所指何事。
恍然间,时光倒流,这帐篷篝火,尽数化作那药行院落,墨衣男子抱拳一诺,以及那压在桌上灯下的一纸素笺。
君浣溪神色微动,嘴唇稍启:“你……”
他竟然还记得,两年前在恳求自己救治那宇文皇帝之时,许下的诺言,一夜守护,即是换他亲送回程。
“我未失信,你倒是忘了……”楚略微微一笑,望一下那边火光明亮处,复又说道,“这一段官道地势靠近山林,近日常有发生商旅被劫的事情,我在卫府的时候就联络了一些江湖朋友,这回一举得手,挑了那山贼的寨子,这一下,这骥东匪患,又该清净一阵了。”
原来只是为了当年的承诺,还有为朝廷剿除匪患,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心底有微微的失望,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笑道:“看来我这一番大难不死,真是托了当今天子的洪福,莫大荣幸……”
“其实也不是……”楚略嘴唇张了张,眸光在跳跃起伏的火光之中显得一明一暗,深幽不定,有一些隐藏的情绪淡淡浮现,却终是别过眼去,往火上添上几根枯枝,“离天亮还有一阵,你闭眼歇息下吧。”
君浣溪依言闭眼,脑中昏沉,神智却是颇为清醒,感受着帐篷里狭小的空间,与温暖的气息,心思渐渐平复,想起一事,问道:“那些山贼,后来怎样了?”
楚略看她一眼,沉声答道:“那山贼头子已经就地伏法,其余我派人押去了最近的官府衙门。”
官府?想到他与宇文皇帝的关系,不觉释然。
“楚略……”轻唤一声,数度张口,隐忍两年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为何要替那皇帝做事?他们两人,知道吗?”
看他的为人品性,实在不像是一心争名夺利,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而很明显,卫临风与沈奕安,一个士族大家,一个商贾后裔,对于皇权,并不十分感冒,甚至是有些排斥,若是他们知道的话,那么,如何相处……
楚略眼神微微一黯,神情涩然,张了张嘴,只无奈一笑:“皇上他……曾经有恩于我,我欠他一条命,无以为报,惟有终身效力,万死不辞。”
“原来如此。”想必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先辈故事了,那宇文皇帝也真有福气,能让楚略这样的男子尽心追随,不有二心,如此便是把天宇王朝的江湖游侠,底层势力尽数掌控,实在是好生厉害。
楚略沉默一下,又道:“临风与奕安,应该是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问。”
君浣溪点了点头道:“人各有志,本也不能勉强,即便是结拜兄弟,也只求同存异就好,你也不用事事言明,他们必不会在意。”
楚略叹一口气,也不说话,轻轻替她捻一下被角,轻声道:“睡一会吧,天亮时我会叫你。”
“好。”再不拒绝,放下心事,又沉沉睡去。
身上很暖,心里亦是安定柔软,再无担忧。
不曾想,这一病,却是如山倒塌,一发不可收拾。
开始还只是头昏乏力,到了后来,却是演变为恶心呕吐,呼吸急促,时而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涨得闷痛,脸颊憋得通红,几乎要咳出血来。
“明明没有受伤,怎么会这样?!”滞留一处乡村农舍已经一日一夜,楚略的脸色,阴沉得比外间阴雨连绵的天气还要吓人三分。
“盟主,再往前走,更是茫茫山林,杳无人烟,君公子眼见日益虚弱,不能再耽搁了,要不,我们折返随州吧,那里医馆众多,良医无数……”
“是啊,盟主,快些拿主意吧,人命关天……”
同行几日,早已经看出盟主对那位文弱公子的在意,眼见如此情形,大伙都是着急起来,直言不讳。
“但是,浣溪他言明前行,不用理会……”楚略眼中犹疑不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等等吧。”
“可是,君公子如此羸弱,不能等啊……”
“不必。”微弱的嗓音,从床榻之上响起,不知不觉,又昏睡了小半日,醒来之时,即是对上这样的争执,不觉好笑,“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
“先生!”黄芩过去,耳朵附在她唇边,听得几句,便是起身大声道,“先生说,感谢各位的关心照顾,他没事了,请大家回屋歇息吧。”
众人闻言心安,纷纷行礼告退。
等到一干人等散尽,楚略过去关了房门,回身坐在榻前,低声相询:“浣溪,你觉得如何?”
“睡了一觉,稍好一点。”君浣溪侧头过去,朝向黄芩,“芩儿,扶我起来。”
“是,先生……”黄芩应了一声,还不曾动作,一双手臂抢先伸了过来,将她连同被子一把抱起,又在背后垫上个枕头,扶正靠好。
“唔,谢谢……”最近几日,这样的动作越来越多,他神色未见异常,自己作为一个病人便更不好说什么。
黄芩差事被抢,嘿嘿笑了两声,过去倒了一碗水过来,君浣溪喝了一小口,喘匀了气息,方才低声道:“我这不是病,只是蛊毒提前发作了……”
“蛊毒?!”楚略脸色一凛,瞬间抓住她的手腕,“不是说尚需三个月时日才会逐渐发作吗,怎么会提前?”
“遇到了一些特殊状况,我也是始料未及……”君浣溪苦笑一声,心道卫临风若是知道这噬心虫蛊毒最忌夜雨,最喜火煨,一冷一热,便会提早时日,破茧而出,不知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是否会有些失悔懊恼?
楚略并不追问原因,只道:“那东夷秘笈上怎么说?”
心思缜密,一下子就能抓住问题关键,君浣溪激赏看他一眼,缓然道:“我有把握,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楚略点头,并无多话,只凝神看她。
君浣溪看一下窗外阴郁的天色,略微蹙眉,唤道:“芩儿,拿地图出来。”
黄芩从背囊里取了卷图样,匆匆过来,朝向楚略展开。
君浣溪瞟了一眼那图上的线条,暗叹一声,这时候的地图真是太简陋了,不够立体,不够直观,拿着这样的图去寻找山峰河流,估计在十万大山里转悠个几年都是极有可能,再碰上自己这样的路痴,直接就是进到山里当野人算了。
“看看吧,这是我离开卫府之时在秦管家那里求来的,我需要的一味无心果,一味雪绒花,据说就是生在这山腰与峰顶之上……”君浣溪指着地图,向他一一讲明所需药草奇花的色泽形状与生长习性,大致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解释清楚了。
楚略又询问几句,回复之后,立时起身出门:“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人去,黄芩你把你家先生照顾好,等我们回来。”
“是,楚大哥。”
“等下……”君浣溪唤得一声,微微喘息过后,方道,“那雪绒花长在悬崖峭壁,山高路滑,你肩伤未愈,一切小心。”
楚略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一闪,即是大步离开,不多时,除了两名年纪稍长的男子留下照应,其余人等都是走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