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的絮语
我以为时间只是人为划分的坐标。我们任意确定一个点’无论是向前向后都无法找到其源头。我们生而为人,并在这个特定的时空和世纪之交相遇,实在是件很偶然的事情。和时间相比,我们人类很可能像划过夜空的流星那样短暂。世上有多种纪年法,中国的农历、佛教的佛历都是。但现在通用的是公元纪年法,它是以耶稣诞生为起点的。人们在使用它时,往往忘记或是淡忘了它基督教文明的含义和它潜在的影响。很少有人会想,在这个纪年方法的背后,站立着一个强大而又影响深远的文化。这里,我不想对各种纪年方法和各种文化作优劣长短的评判。只是想说,在世纪之交的今天,主流文明与非主流文明、强大与弱小、富有与贫穷、发达与落后的共存是个事实,而他们之间的对立、斗争和妥协,乃至于交融,和由此产生的纷繁往复、此消彼长的世相也是个不争的事实。正是这些组成了眼下这个丰富多彩、躁动不安、喧嚣不已、既充满严重危机又充满希望的世界。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面前浮想联翩,感慨不已。
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最简单的回答是,我们是祖先的遗产,我们来自祖先。若问祖先又来自何处?起码人类现在说不清楚。按人类学家最有把握性的说法,最早的人类可能起源于非洲大陆的某一个地方。因为在那里发现了迄今为止最早的古人类化石。但谁又能知道在其他的什么地方还埋藏更早的人类化石呢?造物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它不愿现在就交出谜底。
什么是历史?历史就过去的事情。我们是历史的传人,又是将来历史的书写者。历史绝不是一堆陈腐的垃圾,也不是像一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更不是没有生命的发黄的故纸堆。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历史是胜利者的宣言。最有新意的说法是,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
在我看来,历史有血有肉,是个有呼吸的生命体。它的诸多生命因子、遗传基因,正或多或少或强或弱地潜生在现代的机体上。如果它的某些部分曾经死去的话,那么,只要条件适宜,它完全可以迅速复活。比如,在旧中国曾被视为顽症的赌博吸毒和卖淫嫖娼,新中国成立后曾被一扫而光,得到了彻底根除。现如今不是又复活了,并还大有漫延之势么。死去的只是历史的皮毛和装饰,而它的血肉骨髂和思想灵魂却不会死去。再比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些古训,并不因朝代的更换而变化。即使是被标榜为现代民主政治典范的美国,在总统的选举上,也没有在人心背向上改变这些古训。大多数人不投你的票,你就当不成总统。再比如“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是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真理和规律。
回顾过去的一个多世纪,历史给了中国人很多经验和教训,但我觉得更多的是饱含屈辱和血泪的后者。经过这一个多世纪的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国人才取得了两个还基本上说得过去的成果,一是不挨打,二是不挨饿。电影《我的世纪之交的絮语9》有句“弱国无外交”的名言。其实,弱国仅仅是无外交么?它让我沉思良久。我只说一点,西方油画大师作品的拍卖,动辄数千万、上亿美元,你再看看中国美术大师的作品拍卖价,期间巨大的差异,会让你想得很多很多。是我们的文化不如他们深厚,还是我们文化大师在思想艺术上次于他们?我想,仅此而言,弱国又有文化么?进而我又想起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几次边境战争,尤其是我驻南使馆的被炸,如果我们有美国、前苏联那样强大的实力,这些事会发生么?科索沃战争和北约东扩,说明了什么?有人说,随着前苏联的解体,冷战已经结束了。看看中国周边的安全环境,听听美国国防部的报告,只有天真的人才会相信。我以为,真正的“冷战”远没结束,所谓结束只是西方意识形态暂时胜利的代名词而已。
因此,如何对待历史就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前不久公布的夏商周年表,把我国的历史向前延伸了1多年。中华民族以其历史的悠久和从没有中断过而让国人自豪,并让世人感叹敬佩。可惜这些仅仅成了一些人自满自大的理由。
历史是座富矿。历史里有无穷的智慧。面对历史,我想,我们不能轻言忘记历史,尤其是不能轻言忘记那些惨痛的历史。忘记就容易重演。历史让懂得它精髓的人创造辉煌,让健忘教训、不听它忠告的人重演悲惨的覆辙。
只要人类存在,历史就永远不会死去,并要顽强地表现和坚守自己的规律,伴随人类始终。
全球化、网络化迅如闪电。但冷静地想想,我们就会发现事物的另一面。迄今为止,所谓的全球化、网络化,还基本上只是少数强国、富国、大国和跨国公司的全球化、网络化。我读到过的一份资料说:美国的电脑数超过世界其他地方电脑数的总和,东京的电话数量同全非洲的一样多。剌眼的事实是,世界上还有一半的人口没有打过电话或接过电话。44亿发展中国家的人民,有五分之一到晚上仍然饿肚子,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清洁的饮水,四分之一的人没有适当住房。发达国家宠物的生活水平远远高于非洲贫困儿童。这就是另类化的“数字化”生存。我想,这大约也是这个世界动荡不安、流泪流血的一个重要原因了。
我国的农业专家说,中国尚有一亿贫困的农村人口。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是相信这个说法的。为什么呢,数字出官员、出政绩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在电视的纪实性节目里,我经常看到农村、农民的生存状况,对“三农”问题也是略有所知。农民由于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负担加重、投告无门也就非常容易发生在他们身上,今日脱贫,又因天灾人祸重返贫困之中的事儿也不少见。一个贫困地区的孩子一年的学费才不过二三百元钱,这就样,还是有不少的孩子上不起学。再看看那些大大小小的所谓“公仆”的明里暗里的数百万上千万甚至数亿元的财产,又有几个能经得住良心道德和法律的追问?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
我始终认为,无论是一个人、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民族,有深长的精神目光和悲悯的大众情结是十分重要的。一个人、一个国家或是一个民族的强大,离不开信念和精神上的强大。物质的强大也是由于精神的强大所带来的。一个萎靡不振的民族会强大和富足起来吗?一个充满谎言、欺诈的社会能安宁和谐吗?我还认为,一个国家和社会所世纪之交的絮语表现出来的缺点,只不过是组成这个国家和社会的人的缺点的放大而已。国家和社会不正是由人组成的么。因此,社会的改造,尽管千头万绪,说到底还是人的改造。
站在新世纪的门坎上瞻前顾后,我们每个人都会看到许多,想到许多。能赶上世纪之交,尤其是新千年的世纪之交,是不容易的。许多人是把它当成喜事来看待和庆祝的,也会说一些喜庆的话。但光靠说喜话是过不了日子的。看看我们的自然生态环境和社会生态环境,我的耳边总是响着激越的国歌的旋律。我们还有多少不尽人意之处啊,还需要我们付出多么长久和巨大的努力啊。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知的。所以,我不说喜话,但我又不悲观。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百多年来的中国近代史,几十年的新中国史,都让我在灾难、战争、挫折、奋起中看到了前进和希望。
艾青有句诗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乡土家园和民族之根是我们永远也解不开的情结。我们的改革已进人了空前的阵痛期。我们多多少少都感觉到了这种阵痛。让我们在阵痛中咬牙坚守,在阵痛中奋发努力,在阵痛中俯下身来创造希望。
2年12月16日。
在身边发现和书写
不知哪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两鬓几乎全白了。这时我才认真想想,我似乎是个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的人。就拿写作来说吧,和同辈人相比,成果和名声都没有别人大。有人能把几千年前的历史洋洋洒洒地再现出来;也有人能把今后的生活向人们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而我却不能,我只能抓住身边的现实细嚼慢咽,且没有什么大的成效。
灯下读经典古书,我常常脸红。无论是在思想情感、人生经验、还是对社会变化规律的认知上,我们究竟比古人高明在哪里?比如对痛苦和幸福的感觉,对公平、自由的追求,对世俗人情冷暖的慨叹,以及人心向背对于政权的影响等等。和古人遭遇,我不但骄傲不起来,反而惭愧。古人的一个字就可表达多种意思,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就含有深刻的哲理和思想。而我们往往罗嗦了半天,还说不明白一个意思。比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八个字,就囊括了上下几千年来等民百姓和帝王们共同的人生追求和社会理想。难怪清朝大才子纪晓岚只编书不著书呢。
对今天而言,昨天就是历史,明天就是未来。对人来说,一端连着祖宗,一端连着后代。历史和人生就是这样行走的。拿现实和遥远的历史相比,变化是巨大的。现在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随口就能说出“我去检查了”,城市的拾荒者也用上了传呼机。和西方比,我们曾经领先了几千年,但在近几百年中却落后了。如果和日本比,只是近一百多年来,他们才跑到了我们的前面。落后,被轻慢,受欺侮,直至挨打。
我们是历史的传人,也将见证并溶人历史,我们只是历史巨大肌体上的一个细胞,最终也将化为漫漫历史中的不被人们察觉的烟尘。尽管如此,我觉得在身边发现和书写依然是有意义的。因为对个体来说,他的人生经历、体验和智慧都是不可重复和遗传的,并以各自的方式参与历史。就此而言,人是平等的,人生也应是充满乐观、希望和诱惑的,值得奋力进取的一个征程。
我是人民军队的一员,我热爱人民军队,热爱人民空军,热爱那些为了这支军队的强盛而呕心沥血、自强不息的人们。他们身上凝结和闪烁着我们民族的历史、理想和希望,是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一支重要力量。发现和书写他们是我天然的职责,我将奋力为之。
2年12月8日。
回望母校
回望母校。母校呵,有什么能和你相比呢?
我想了半天,仍是一无所得。除了母亲和母语外,对个人来说,还有什么能在前面可以加“母”字的呢。你回到原来的工厂去,不能说回母厂"你回到老部队去,也不能说回母部队"而你回过去的学校,却随口就说出了“母校”这个词。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这只能说明了你对母校的情感,只能说明了母校对你的重要。尤其是母校还想着你,看重你的时候,你怎能不对母校心生感激,对她的百岁生日,又怎能不加祝福呢。
淮阴中学是我的母校。她一百岁了。在这一百年中,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我对淮中的百年历史知之甚少,但我想,一个学校肯定和它的时代、社会和民族同呼吸,共命运。那么,她也必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艰难而辛勤的耕耘之后,必然有着桃李遍天下的收获与欣慰。在这百年中,我只有三年和她有关,而在校的时间又不足一年。
确切地说,我是5年9月至6年6月在校,其后的两年是在混乱的“文革”中度过的,是初中老三届回望母校的尾巴。就是从8年底算起’我离校已有三十多年了。但我至今记得一些老师的名字:陈明远老师是班主任,他心细如发,爱生如子;教语文的王聿章老师言词生动灵活,引人人胜;教数学的王琴雯老师说一口好听的吴语;音乐老师姚盘兴不但歌儿唱得好,还会跳苏联红军舞;上英语课的刘导连老师,喜欢用教鞭敲桌子来提醒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还有教生物的杨老师,特别和善。我对母校的深刻印象正是由这些老师构成的。对我来讲,母校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母校。可惜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不好,让老师们为我费了不少心。
三十多年,对历史来说,短如闪电;对人生来说,却是长途漫漫。
今天,回望母校,仍让我评然心动。我仍清晰地记得我们的教室,上晚自习的灯光,生龙活虎的操场和靠近公园湖边树下读书的人影……
那时我们少不更事,对许多事情不明不白,有些事情刚刚有个萌芽,有的事情连个芽儿都没有,更别说对社会、政治、文化、人生这些大问题的理解了。简单、单纯、单调,可以说是那时对我人生境况的概括了。读了一年的书就发生了动乱。再后来是下乡当知青,参军,这身军装一穿就是三十年,就再也没有正儿八经上学的机会了。在生活的泥泞里摸爬滚打,在成功和失败里体会人生的喜怒哀乐,在各种各样的夹缝里寻找自己发展的道路,最终使自己成了一个穿军衣却拿笔的人。这真像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有时我想,“文革”改变了我的命运,
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国家的命运。如果没有“文革”,我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这代人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的国家会是什么样了?当然,这些都是假设。但历史没有假设。历史只有自己的逻辑和命运,所以我不能用假设来认识自己。
回望母校,去繁就简地说,在校的一年里,所学的具体知识大都不记得了。记得最深的是老师们的学识为人,是他们的热心敬业,是他们的正直公正,是他们对学生的关心爱护……正是这些,越过漫漫岁月,至今仍然留在我心灵的深处,在那里发光、闪耀,温暖着我、校正着我、也坚定着我。我以为这些才是生活里的金子,是真正的永不贬值的财富。正是这些使我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顺着这个思路,我想,学校在育人时,在教知识技能时,应更注重学生的学习方法、品格、意志、精神的教授。对一个人来说,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都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将给他的一生带来重大或是决定性的影响。我以为这是衡量教育的成功或是失败的首要的尺度。实际上,人的一生都在学习。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出了校门的学习是更重要的学习。活到老学到老,是至理名言,但它仍然不能被学校学习的重要性所替代。
母校的百岁大庆,正好赶上新千年、新世纪的开头。在这个时候,说些喜话,是应该的。但我更想说一些衷心的话,作为对她的祝愿。学校是人生生理性断奶后的第一个摇篮,她的责任之重是不言而喻的。首先,祝愿母校今后多多培养出生存能力强的学生。对人生来说,学校只是个暂时场所,学生最终要走上社会。我们现今诸多学校培养出的学生走向社会后的生存能力低弱是个不争的事实,尤其在当今之世,此举更为急切。其次,祝愿母校多多培养出全面发展的学生,千万别让学生成为僵死分数的殉葬品。分数是重要的,是检验学习的尺子,但分数第一,分数万岁,却是要不得的。因为它会扼杀青年人最为珍贵的创造性,而青年人的创造性正是一个民族和国家最为可贵的精神因子。
这些想法在我心中积蓄已久,对着母校一吐为快。我想,即使有些偏颇,母校也会给予宽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