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林述是用了什么借口,使得林逋甘愿担起了教授林挽琴艺的责任。
第一日,林逋在听过林挽奏的其他曲子之后便不再让她继续奏下去了,而是问道:“浟之,你平时有在看什么书吗?”
“回叔父,只有《女诫》《女论语》这样的书。”林挽恭敬地回答道。
“难怪。琴与书是相通的,如果只是读这种目的是为了禁锢女性的书,曲调自然会不流畅。琴声是会透露一个人的心境的。”林逋轻摇了摇头,“从今天起,由我带着你读读李太白和王摩诘他们的诗。《女诫》那种书还是扔开为好。”
从这以后,经常可以看见,林逋抚琴,而林挽在一旁翻阅着诗集。
“叔父,李太白上过青天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
“叔父,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呢?”
“浟之,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在一片开阔的平原,有很多很多的像纺织物纹理一般排列的绿树,然后晨雾渐升,飘满树林,再往更远处望去,有像衣带一样连绵的山脉,山色青翠,然而有一个女子很是伤心,山色如此的秀丽,而她却没法和自己所思所想的人共赏佳景,所以山色越是秀丽,她的内心就越是愁苦。”
“好想亲眼见见这幅景色,但是,那为什么是个女子呢?”
“……”
“叔父,秦娥为什么这么思念那个人呢?”
“……因为爱吧。”
“爱?那是什么?”
“爱,是针对另一个人的,想跟他在一起,想要更加了解他,想要融入他的生活之中。所以秦娥越是爱那个人,她对那个人的思念也就越深,她就越是痛苦。”
“那她为什么不去找他呢?找到他了,她就不必再梦断了吧。”
“因为在这个社会上,不仅很多男性会限制女性的活动,而且就连像浟之你这样会产生这种‘想要去找他’的想法的女性也是非常罕见的。”
“这件事是错误的吧,为什么没有人改变这种情况呢?”
“浟之,你喜欢读《女诫》吗?”
“不喜欢,最讨厌的就是卑弱那一章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
“因为是父亲让看的,我害怕父亲。”
“这就是原因。”
林逋云淡风轻地说道。
“叔父,你知道吗?”
“怎么了,浟之?”
“母亲她素来吃斋礼佛,从不过问我的事情,父亲也总是嫌弃我的问题太多太奇怪,所以很少陪我。但是叔父每天都来教我练琴、读诗,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很喜欢和叔父在一起,很喜欢和叔父一起聊天,也很想了解叔父的生活。每天叔父要走的时候我都很烦躁,在叔父快要来的半个时辰之前我就会开始高兴起来。我是不是爱上叔父了呢?”林挽虽已成人,然而毕竟只是十五岁,而且长在深阁里,说的话中却透露出一种涉世未深的稚嫩。
“浟之,这种爱叫尊敬,就像你对你的父亲一样,并非一般男女之间的情愫。”林逋摇摇头无奈道。
“是吗。”林挽若有所悟,然后说道:“那,叔父会爱我吗?”
林逋愣了一下,微笑道:“自然,我也很喜欢和浟之谈天的感觉,没有拘束,很是自由。”
“那叔父就不想多了解我一些吗?”林挽又问。
“嗯——教了你这么久的琴,还没问过你的琴名,是叫什么呢?”
“扶疏,花木扶疏的扶疏,是父亲取的。我也还没不知道叔父的琴叫什么呢。”
“我的这张琴叫做君寻。”林逋说着拨响了一根弦,音色清脆,似又带些缱绻的情思。
“君寻?叔父是在寻找着谁吗?”
“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人。”
“叔父知道我为什么要学琴吗?也是为了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哟。”
林逋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父亲说四艺中琴艺排第一,而当今圣上又是极为欣赏琴艺。父亲希望我能在圣听前奏上一曲,他说,这对每个琴师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兄长他并没有告诉你其他事情?”林逋听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深阁里的女子如何才能为皇上演奏一曲!
林挽也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可能是希望身为长女的我不要成为拖累,能给家里带来点荣耀就好了。”
林逋不再言语,坐下来开始抚琴。琴声清越,然而却是裹挟着些许愤怒。第一次听到的春江花月夜,琴声婉转而轻快,之后的曲子大多也是带点哀怨却不伤怀的情感。直到今天,林挽还是第一次从叔父的琴声中听出愤怒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