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渃晴身子晃了三下,泛白的指尖再也无法触碰石凳时,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灵魂深处,还是闻到了他比冰雨更寒的味道。
梦中,他焦急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似是久违的幸福,让人不愿从中醒来,甘愿越陷越深。
她从前听过一个传说,说轻生的人到了阎王殿都会有一次返世重生的机会。但很少有成功的是因为,他们眼前会看到一幕幕当年在世时的痛苦、绝望,因此重生也算是二次自杀。
死过一次的人很她也是这样,腻在虚幻的温暖里不愿抽身,唯恐睁眼看到伤人的眼神。
可她毕竟不是自杀,只是简单地无力透支导致的眩晕晃倒。所以发了一晚上的高烧后,第二天,还是醒过来了。
她失笑,自己还是习惯的摸身旁冰冷的位置。
床边的椅子上还搭着被淋湿的衣裤,她拽了拽,麻木的重新穿在身上。
通常,当湿透的衣物重新穿到身上时,会更加冰冷。
可通常似乎错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走下床,她坐的位置一片水渍。
走出房门正看到陈璨端着杯子往这走,两人不可避免的打了个碰面。
她瞅了一眼,他杯子里的液体的应该是热水,因为冒着气。
心中又开始滋啦啦的冒星火。
她看到他眉头皱了下,把杯子放到桌上,冲她说:“把衣服换下去。”
她没有动。
少有勇气死第二次。
陈璨没再看她一眼,只定定的喝着热水。
滚烫的热水让舌尖迅速麻木,同样的、如愿的灼伤了心肺。
“你快些同我办手续,”他冲她的背影说道。
挺直的后背僵了下,羸弱的声音传来,“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先换下湿衣服,”明显的看到她脚步顿了下,“不要因为感冒耽误了办手续!”
好,如你所愿。
陈璨,这场游戏,你赢了。
我陪你赢了,却没人陪我输。
拉开保险箱,拿出包着的结婚证。
我退出——
她踉跄几步,扶着大衣柜,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似下一秒就要窒息、死掉。
我愿意退出——
只是不知道,这样之后,我们就互不相欠——
我们是否就这样曲终人散——
好——
就这样吧——
我也有尊严,我感谢你,没在大庭广众下,撕破你我的破鼓面,而是让我一个人,承受千军万马——
胸口疼的厉害、
陈璨——
他面上似水无痕,却不知心中是否也如这般?
眼底的暗红,微颤的眼睑,暴露了他掩埋的情绪。
她从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低头看着从里头拿出的结婚证,红色皮,金色字,当初的狂喜却成了如今的巨讽!
低头看着歪掉的拖鞋,她蹲下身,将它正好,调节着呼吸,努力看起来平常如昔。
殊不知,她看起来更加苍白,令人怜惜。
在他身边站定,她惨淡着脸色将眼泪逼回,连同刚摘下的钻戒一齐递给他:“还给你。”
她右手递给他,左手拇指拼命扣着指腹。
手指疼的厉害,原先纤细的无名指如今却通红肿了一片。
暗暗中,血管凹凸的厉害,仿若有一根细线牵引着。
当初选的戒指尺寸大小十分合适,低眉看了眼自己的无名指,有一丝淡淡的戒痕。
原来,总会有些不知不觉的。
陈璨定定的望着她的脸,原先熟悉的面容如今却恍若隔世,她淡淡的神色如同看不穿的巫山云雾,他心里莫名的恐慌起来。
这种恐慌,即便是在他得知公司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也没有的。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撕掉结婚证,然后将戒指再次扣在她无名指上,拉着她奔跑,不管是跑到何处、都要一直不停的奔跑。
不去管身后的责任、义务,不去管身后的物事、友人,不去管身后的艰难、险阻。
他接过红色本子,“你多保重!”
不知是陈璨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将戒指一并收回,而是不经意间将它打落在地,听着它自己叮铃铃的在地板上打着转。孤单而又坚强……
“好,”她应了声,踩过戒指,走回身后的房间。
已经是初夏了,酷寒早就走了,热气晚来了会。他觉得此刻无比的天寒地冻,全身灌满冰凌,不敢看一眼被遗落在地的戒指,只低头打开红本子,照片中的她和他笑的灿烂,那一刻的幸福他铭记至今,泪疼——
她说,我还有一句话,本是要留到最后分手时,现在看来不必了,最大的悲伤是眼泪含在眼底,她还得靠着强大的意志撑着它不掉落。
“你不知道,在我看来最浪漫的事是我把手交给你,你紧紧的握着。”她强硬着撤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扯回后的刺痛。
却不是这样,我把手交给你,最后拼上伤疤也要收回。
我从来没想过——
他关门声一直徘徊在耳畔,她紧紧地拥着被角堵着耳朵,试图将它驱赶出去。脑袋乱成一团麻,只冷冷的提醒着她,“他走了——陈璨走了——”
不会再回来了——
哭着哭着累了,颓然的趴在床脚,左心房呜呜的跳着,她紧紧地捂住胸口,生怕它突然停止。
“你可要坚持下去,”她低头望着胸口,“下午还要去见他呢。”
下午,去见他——嗯,去离婚。
她接了个电话,“好。”
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扣上了。
她却低头看手机足足半小时,看屏幕从光亮到黑幕,从黑幕到光亮……
如同自己可笑的人生、滑稽的婚姻,更加不值一提的爱情。
陈璨头也不回的下了楼,背影坚定而又决绝。
江渃晴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台边,看他一点点走出视线。
她痛苦的笑出泪水,自以为看清了真相。
他一步也没有回头,却在她看不见的领域,一步三回头……
江渃晴,你看到了吗?
人人都以为自己长着一双慧眼,并且深深以眼见为虚耳听为实自持,却常常忽略这一不算哲理的哲理。
乌央央的生活里,总有太多塑料纸挡住我们的视线,总有太多的爆炸声干扰了我们的耳界。
陈璨很聪明,所做的一切均对得起自己的智商。
利用人性的弱点,利用每个人的……就像他之前说的,“我不忍心用那种方法伤她。”
再不忍心也狠心了:她向来自卑、近来更是缺乏安全感。
陈璨回过头去久久不动,像一尊雕塑般,回望着高层。
雨停了,鸟叽叽喳喳的在树头雀跃。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公司楼下。
他却不着急上楼,反复流连在一棵古柳和一张石凳之间。
陈璨坐了下来,把东西放在脚边。慢慢合上眼睛,她单薄的身影在风雨中飘零的悲凉,他的手慢慢下移扶住石凳,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生生的隐忍着。
风刮了起来,尘沙飞扬。
雨滴顺着她苍白的脸上一路流下,睫毛不停地颤动着,眼睑上明显的暗红。
风呼啸起来,十六楼的他再也忍受不住心痛的煎熬,飞快地跑下楼去,却见她晃了晃,手指仍在用力的抓住石凳。
他睁开双眼,一滴泪毫无预兆的滴落在地上,正好打在滚烫的结婚证上。
明明尽在咫尺,却偏偏触不到。
有人披了件外套在他身上,“哥,我……我知道你和我小嫂子的事了,”说话的人再也抑制不住扑他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陈璨沉默,只低头看着蓓蓓痛哭,张了张嘴:“别哭了,没、”没什么……
“蓓蓓,”他嗓子有些哑,“你帮我个忙。”
“……”“……”
“好!”蓓蓓拿过两张红色的闪着金光的结婚证,“哥,你放心!但是……哥,你会一直爱我嫂子吧?”
陈璨语噎了下,“我不知道。”
人都走了,你再说“爱”干什么呢?
她曾经问他:
理由……理由……理由……
他真想说,理由就是我爱你,我要你。可话到嘴边,糊涂虫游离到了脑髓,逼得他硬是咽下,转而说些伤人的话:
再见。
再也不见。
每个醒着的地方,少女的欢笑,每个住的地方,自由的爱。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染上笑意,听见有人喊:“你要是追上我我就嫁给你——”
“好,你等我!”
银铃般的巧笑,风铃般的轻盈,他僵硬的背影却如同驼铃般沉重。
隔了一层梧桐的飞絮,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她眼窝不知为何跳了下,他直直的盯着她看。
谁也没有要闪开的意思。
有一片冰晶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压得它颤了下,倏尔抖落。
江渃晴的眼睛却是连眨也没有眨一下。
疾风刮过,平地里掀起了一阵风雪,将眼底的泪都刮了下来。她尴尬的正要举手擦拭,他却率先一步跳了视线,转了脚步,朝刚来的方向大步走去。江渃晴心里叹了口气,就让它流吧,四下无人,省了擦它,也不必擦它。
泪眼朦胧的八秒钟,她泪珠中一直向前的人似是转了身子,黑糊糊的,她想看清啊!忙眨巴眨巴眼,却在眼睑合上的瞬间没再睁开,陈璨,我胆小,我没有勇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