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一转眼便到了雍钦王十九年,封穆王三年。
话说封国金陵城内一家最为有名的酒楼里,一中年男子因和人打架而被人从酒楼上扔了下来,偏巧砸在一辆华贵的马车上,穿过华盖顶掉进车辇内,本来酒楼上的人还欲下来追打,一看是瑞公的马车,纷纷作鸟兽散。
姬子凌面对突然而来的变故脸上波澜不惊,看了眼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醉汉后叫人将醉汉拖走。
侍卫们上前正要动手拖人,醉汉自己却爬将起来,吐着满嘴酒气醉眼熏熏地指着姬子凌叫道:“我女儿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女人,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警告你们,再说我女儿的坏话,我綦渺定要刨了他家祖坟!”
好端端的女儿被轩辕欲占了去,綦渺本来就够难受,只可惜他身单力微,无计可施,只愿小粽子在王宫里锦衣玉食他也好安心,然而,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说他女儿的不是,说小粽子下作,在封国她都被人说成妖女,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那么女儿在雍国定然过的更不好,他这个做爹的心痛。刚刚便是在酒楼里听一帮人辱骂女儿,便动手揍了那些王八孙子,奈何他双拳难敌四手,又喝得酩酊大醉,才寡不敌众被人扔下酒楼。
綦渺也不让人碰他,自己摇摇晃晃滚下车辇,步履蹒跚而行。
瑞公见马车已经损坏,便下辇准备骑马,却无意间在车辇上的废墟中发现一块玉佩,拾起来一看,只觉得两眼昏花,若不是近卫柳旭觉出他的异样将人扶住,姬子凌定是晕在车辇上。
这个玉佩,是他放在罗缨棺椁中的那块,他亲手篆刻的那个缨字,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抓住那个醉汉,别让他走,本公有话要问他。”
对于瑞公的命令柳旭有些为难,想了想他还是先派人将綦渺拦下,然后对瑞公禀道:“主子,那是卫侯的父亲,王上有过谕旨,任何人不得拿问,主子若是抓了人,陛下那边要是知道了定然又会和主子过不去。”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卫侯?就是那个在轩辕欲身边做禁脔的女子,那个和罗缨一模一样的女人。姬子凌想了想,于是按下心头疑惑,上前对綦渺一拱手,将玉佩递还给綦渺,并邀他在酒楼里喝酒。
“这个玉佩是我妻子的,我准备以后给我女儿,真是谢谢你捡到,丢了可就对不起女儿了。”此时綦渺有几分清醒,见弄坏了别人的车辇,人家不但不找他索赔还请他喝酒,他为人也粗,当即将玉佩收起来,答应下来。
姬子凌故意将话题绕在綦渺家世上,綦渺不知其中原委,头脑因醉酒又不清醒,遂将家中事和盘托出。
“这么说你女儿是在你妻子过世后才剖腹出生的?”姬子凌蹙眉,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我家小粽子天生乖巧,和她娘亲长得一模一样,为人又善良,我记得她小时候,自己都吃不饱还把我给她的饼子拿去分给其他人,好几次被争抢的人弄得满身是伤,我数落她,她却说什么宁可人负她,她绝不负人,你说这样的傻孩子会去祸害人,我一个字都不信。”
姬子凌只是仔细听綦渺说话,他见过小粽子,确实和罗缨长得很像,而綦渺的话中也透露那个女人的形貌,他愈加肯定綦渺说的妻子是他要找的人。
“那孩子也孝顺,以前每年都会去骊山给她娘上香,唉……”
“骊山?那在封国和雍国的边境上了,那么远,每年拜祭都不方便吧,有没有想过将遗骸迁到金陵城郊,就近找块风水宝地安葬,也好常去看看。”当年棺椁被大水冲走,确实可能流到骊山下游,只不过当时兵荒马乱,那里又是两国边境,无法大肆派人去搜寻,最后才作罢的。
“这个……钱倒是出得起,我家丫头的俸禄大王每月都给了的,只是这种事太耗费人力,我一介草民,哪里能够使唤那许多人?”綦渺被姬子凌这么一说,也想将坟迁到金陵,这里比骊山那种荒蛮之地好太多,建个大墓受香火也旺的。
“这样吧,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兄台若信得过我瑞公,就将墓址相告,本公派人去将棺椁运回金陵,并找一块风水宝地安葬,如何?”
綦渺本来也疑惑,好端端的瑞公干嘛要帮这个忙?可是转念又想人家那么大的官,也不会没事耍他一个草民玩,况且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图的,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损失,于是决定亲自带人去,遂同意瑞公派人帮他。
人生总是有遗憾,当欲望没被满足时遗憾,他心心念念找寻她十数载,总还抱有幻想,虽然当初他亲眼见到她自刎,然而当欲望被满足后,他更遗憾,看到她的遗骸,他不得不相信她和他天人永隔的事实。
綦渺盗墓多,下葬也讲究,罗缨的棺椁本身材质也好,所以棺椁中的尸身保存完好,姬子凌从棺椁和衣着即能确定那是罗缨没错,又查她腹部有刀痕,想起了她还有个女儿,从那孩子的生辰来看,应该是姬仲羽的胞妹,是他姬王族的血脉。
这一刻,姬子凌觉得苍天弄人,竟让他一错再错。
当初他双手奉上罗缨给轩辕欲,如今他又让她的女儿步她后尘,沦为那人掌中玩物,当初他若是肯伸一把手阻止她去雍国,而不是坐视不理,一切皆可避免,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那孩子何其无辜,他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么残忍的事,思来想去,无非是自己太过醉心于权利,怨不得别人。
他还记得罗缨对他说,纵然他此生翻云覆雨,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但终究是替他人做嫁衣,这个诅咒——好毒。
柳旭按照主子的吩咐将罗缨的遗骸在下葬时掉了包,重新安葬在瑞公墓中,候瑞公百年之际合葬。
等办完事回瑞公面前复命时,柳旭只觉得主子好像老了,他明明还不到知天命的年龄,然而,他眼里的主子怎么看都像是快入土的样,让他忧心不已。
“柳旭。”他的声音好像也苍老许多,没了以往的凌厉。
“属下在。”
“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付出天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再错,他也不能让明珠蒙尘,他欠她的,他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