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静寂无声,所有人全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偷偷瞟着彼此,面面相觑。
末风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此次高东之死实则是珞王授命江湖杀手前去杀人,事发之后,珞王又意图杀这个杀手灭口,却不想这个杀手倒也是个狠角色,宁愿玉石俱焚,故而找到了辅国大将军欧阳末风,请欧阳末风出面主持公道。
此事事关朝廷命官命案,末风不敢妄自做主,便求情万明帝主持公道。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毫无漏洞,却总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
按说珞王与欧阳家的关系一向很好,去年欧阳初云更曾赐婚珞王,只是不幸的是在婚前,欧阳初云惨遭杀害,虽然当时传出珞王恋上风尘女子,而惹得欧阳初云伤心欲绝,却未见因为此事而影响了珞王与末风之间的关系。
而今,却是为了何事,竟使得一向性情温和的末风心性大变,更是做出欲毁了珞王的事。
莫不是,数月前传闻的锦平郡主冉宁曦之死,当真与珞王有关?
华珩脸色凝重,垂首向众人瞥去,如他意料之中,华瑜脸上闪着阴谋得逞的冷笑和得意,而华玴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悠闲至极,显然不打算做些什么。
再看末风,神色诚恳淡然,只是眉眼微冷,与往日的末风总有些不同。
看来,九华等的那个人就是末风了。
想到这里,华珩忍不住皱起眉头,又想九华看去,果见他脸色阴沉,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拳,而后又缓缓地松开。
对于这一变化,万明帝显然也是始料未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末风,顿觉眼前这个他信任了多年的少年将军有些陌生。
“以你之意,这个给你传书信的人就是司空伯?”沉冷浑厚的嗓音在大殿内传开,闻声,其余一众大臣不由得将头压得更低。
末风抬头看了万明帝一眼,重重点点头,道:“正是。臣收到以飞刀射进来的书信之后,立刻追了出去,看到来送信的人是个独臂,而且那身形体貌皆与当年被通缉的杀手司空伯极为相似。”
他说着顿了顿,向九华瞥了一眼,“而且方才珞王也说了,他在平城见到了司空伯,那也就是说,司空伯确实去了平城。”
华珩顿然沉了脸色,出声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就算九弟去平城的时候,正好司空伯也在平城,也不能就此断定司空伯就是受了九弟之命前往。司空伯一个江湖杀手的片面之词,岂可轻易相信?”
末风嘴角划过一抹冷笑,道:“可是,司空伯手中有珞王府的腰牌。”
华珩怎会不知那是重鸾不小心丢下的,然而却又不能说出来,这一说,就会指出重鸾有杀死高东的可能。
正蹙眉之时,突然只听九华淡淡道:“回父皇,司空伯是受何人之命出现在平城,又是为何要栽赃陷害儿臣,儿臣皆不知晓,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儿臣愿意配合调查,在此事查清楚之前,儿臣绝对不会再离开京都半步。若是还有人不放心的话,儿臣可以自己到大理寺待着,案情一日不查清,儿臣就一日不离开。”
话说到这里,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九华所为,都说明他此行去平城绝非是仅仅为了一根琴弦这么简单,而且极有可能有高东的死脱不了干系,又或者他是要维护什么人,否则以珞王的傲气,又怎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屈辱?
万明帝脸色阴沉,不悦地看着九华,似乎对于九华颇为失望,“你既是能如此识大体,朕深感欣慰,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若你与此事没有关系便是最好,若是当真与你有关,朕定也不会包庇自己的儿子。下了朝之后,你便自行到大理寺去吧,朕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是被人押着进大理寺!”
华珩一惊,正要再说什么,却被九华一记目光扫来,挡住了他的话,而回九华对着万明帝深深一拜,道:“儿臣遵旨。”
万明帝站起身,一撩龙袍,厉声喝道:“三日之内务必将这个独臂司空伯捉拿归案,查清此事!”
“臣……领……旨!”
珞王被下狱的消息一经传开,顿时震惊文武百官,谁人不知一直以来万明帝都对这个九儿子颇有偏袒,而今竟狠心将其下狱,并让大理寺在七日之内查明高东被杀一案,显然是动了真格。
然众人心中又都明白,高东一个无所作为的小官并不重要,重要的其实还是老皇帝的这些儿子,以及储君之位的人选。
万明帝年事已高,近年来身体有大不如前,想来自从去年那一病之后,他就一直在斟酌继承大统的人选,而珞王本是他中意的人选之一,现在却闹出了他谋害忠良的茬子,难怪万明帝会生气。
“王爷先且在此歇着,小的们守在外面,有什么事儿王爷尽管吩咐一声。”大理寺监牢,尽管受了大理寺卿之意,这间牢房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齐全,笔墨纸砚皆有,然牢房毕竟是牢房,终究比不上外面的天地。
九华神色清淡,对着狱卒微微颔首,“有劳。”
狱卒不敢多言,关好牢门就匆匆退了出去。
万明帝这一朝,珞王可是第一个被关进大理寺监牢的皇子。
九华倒是坦然,就着桌案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没由来地就想起方才在宣政殿内,末风的深情。
那不是他所认识的末风,他总感觉末风的身上有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若是因为冉宁曦的事情,末风怀恨在心,对他有所记恨,九华断不会说一个字。
可是他感觉不到末风对他的埋怨,而只有赤裸裸的恨意。
尤其是在临行前,末风垂首向他瞥来的那一眼,那种笑容、那种挑衅,差点让他误以为这个人不是末风,而是另外一个人披上了末风的皮囊,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欲置他于死地。
监牢里见不到外面的光亮,只能靠着昏暗的烛火照亮,九华放下手中的书,粗略算了一下差不多该是戌时了。
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九华稍稍一惊,一抬头就看到大理寺卿魏荀快步走到牢门前,对着九华欠身行了礼,低声道:“王爷,有人来看你了。”
九华缓缓站起身,愕然地看着狱卒前来打开了牢门,再一抬头就看到那道已经日渐消瘦的身影站在自己的牢门外,虽然他披了一件厚重的斗篷在外面,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斗篷下,却依旧遮不住他满身的贵气……
“父皇!”九华着实吃了一惊,正要上前行礼,就被万明帝一把拦住。
万明帝此行轻装简行,只带了王坤一个人,两人一眼扫过九华所处的监牢,眼底都闪过一丝异色,随后就见万明帝向魏荀挥了挥手,魏荀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朕来,不是看你行礼的。”万明帝脸色暗沉,似乎仍旧还在生气,冷冷道:“朕只是没想到,朕最信任最看好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九华欠身,垂首道:“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大意疏忽了,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可乘之机?”万明帝眸色一沉,定定地看着九华,“那你倒是说说,你此行去往平城究竟是为了何事?发现了什么古琴之弦怕是只是借口吧,难不成也是为了当年的那件事?据朕所知,那件事可是与平城毫无半点关系。”
九华道:“儿臣去平城,确实不是为了什么古琴,不过,若说起来,倒确实与当年的事有关,儿臣是在保护一些证据和线索。”
万明帝沉沉一笑,道:“是吗?那你不如给朕说说,那枚腰牌究竟是什么人留下的,你不惜自愿入狱,以保护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九华顿然抬头,迎上万明帝了然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跳。万明帝虽然看似什么都不闻不问,却是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沉吟片刻,九华沉声道:“在这件事的真相没有查明之前,恕儿臣不能相告。”
“放肆!”万明帝顿然一怒,厉喝出声,“这些年你对朕百般隐瞒,朕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而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
王坤连忙出声劝道:“王爷,您就莫要再惹皇上生气了,其实皇上又怎知王爷不是清白的?然而在朝堂之上,王爷的态度那般执着倔强,皇上这不是没办法嘛。现在皇上不惜亲自来到这污浊之地,向您询问缘由,您便告诉皇上吧。”
九华定定地看了万明帝两眼,突然屈膝跪地,对着万明帝深深一拜,“父皇,并非儿臣不愿相告,而是儿臣不能说,事情一日没有查明,涉事之人就一日还受到生命威胁,知道她底细的人越少越好。”
万明帝怒形于色,以手指指着九华,气得双手颤抖,“好……你若是这么固执,不愿说,朕就成全你,朕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打算把这些秘密,隐藏到何时!”
言罢,他狠狠一甩宽大袍袖,转身离去,王坤见了,为难地看了看九华,又赶紧跟上万明帝。
“皇上……”魏荀正好迎面走进来,似是有话要说,只是迎上万明帝怒气冲冲的眼神,又有些迟疑。
“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魏荀小声道:“回皇上,外面来了一位姑娘,说是来见珞王殿下的。”
“哼!”闻言,万明帝不由得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女人还看他!”
魏荀皱了皱眉,犹豫了两下,又道:“是珩王殿下的人陪她一起来打点的。”
“珩王?”这倒是有趣了,他的一个儿子入了狱,另一个儿子帮忙疏通关系送一个姑娘进来相见,看来这个姑娘倒是有几番能耐。
见万明帝脸色不佳,魏荀忙道:“微臣这就去打发了……”
“唔。”万明帝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让她进来,朕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