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姑娘,此事我定会讨个公道,眼下随我去先锋军暂且安顿。”小村的祸事告一段落,相依为命的婆媳只剩下春兰这个未亡人,太多煽情话会勾起不堪的回忆,赵拙尽量将语气放的苍白些。
“还请先生叫我安氏”,先锋军是自己的仇家,也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算上婆下落不明的丈夫,夫家三人的离世都与镇唐军有扯不清的关系。寄人篱下也就罢了,自己从刚记事起被人贩子卖到此地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这些年总谈不上归属感。雏鸟尚知反哺,罹难的婆婆公公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这样去投奔仇人,尽管是名义上,心里还是有解不开的疙瘩。
只是,自己的前路又在哪里呢?这个世道,弱女子只能依附于男子,理智上说,眼前人是最好的选择,婆婆死时的感受再次清晰,也许他能早来些便是另一个结局,有过怨,有过很,不过他终究是个局外人,那些感受最终被心底的一抹记忆吹散。
春兰,现在应该称呼安氏,用僵硬的语气说道:“既如此,悉听先生安排。”
春兰的心思赵拙能明白几分,这些时日他也暗暗自责,年少时也经历过相似的惨事,只是那时他还不记得事,自己慢慢长大,也听母亲和大姐说过很多次,但是语言终没有亲眼目睹来得感同身受。
小村子的事情绝不会再大汉只发生一次两次,即使大汉表面上再昌盛,也掩盖不住这样丑陋事情的存在。
赵拙尽量说得委婉:“此去,嫂夫人不必随我住在军中,大汉军规不允许外人进入”,“春兰”不能称呼,赵拙就用这样略显紧密的敬称,“我在军营外安置一住处,嫂夫人与荣归暂且住在那里。”
春兰默然,默然便是默认。从此,通向前方的路上又多了个侍女不像侍女,主人不想主人的角色。
三人的组合很怪异,别的军户从军一个包裹,一把随身武器便是全部,宽裕些的人家还能备匹驽马,这样携家带口,还光明正大真是奇数。
镇唐军的驻地离汉江不过十余里的路程,周围没什么人家,便是运送粮食物资的农夫也受大汉军规节制。
巍峨的军营横跨平原,拦腰斩断一睹滔滔大江的视线,也堵住南唐人北上的脚步。昭和帝即位十几年来,唐军不敢再兴兵事,可以说,镇唐军就是大汉南方的一座坚固堡垒,一座唐人眼中不可攀的大山。
赵拙带着荣归和春兰来到先锋营外,并没有即刻交接文书上任,转个弯,营地右侧一丈的地方,赵拙开始自己的工作。
盖房子这种事对赵拙来说很简单,三尺剑一挥,粗壮长满年轮的杨树便成了上好的主梁,再一挥,支架也有了,没有石砖,泥土可以糊墙,没有青瓦,蒲草可以当顶,从日出到日落,房子的雏形已经架好,只等过几日新收割的蒲草晒干就可以封顶。
南唐军的规模很庞大,据说能战斗的军士不下于二十万,主要是车骑和步兵,辅以少量游骑兵。
赵拙这般大的动作,巡察的军中斥候早已发现,军营周围唯一能藏军的这片树林也是平日斥候重点巡查的对象。
早在赵拙动手伐树的时候,五对骑兵便策马而来,一样的装扮,一样娴熟的骑术,一样规整的动作,赵拙停下动作,注视几骑的到来。
军马窜上土坡,隐隐围住赵拙三人,似是头目的军士喊道:“军营重地,尔等何人,在此逗留?”几人紧紧握刀,若有异动,下一刻斩马刀便会落在三人头上。
赵拙看着几人,缓缓说道:“大汉军规,非战时期,军士见主官须下马致礼,违者二十军棍,你们是闲暇久了,不懂得规矩?”
“军规是有这么一条,可是主管在哪?”
赵拙于怀中掏出兵部文书,展开示与众人,头目也练有功夫在身,眼力极好:兹昭和十五年,上赐同进士出身淮王府世子侍读,淮阳人氏赵拙,接书之日起,四十日内赴镇唐军先锋营任文书一职,逾期军法严惩。
几人面面相觑,这些日子,新出任的文书在营中流传甚广,大部分说的是他的来头极大,能和淮王府搭上关系,以为是来混军功的世家子,上层人物从其他渠道得知世子遇袭,皇帝震怒命先锋营出兵的前后关系,全军上下对于赵拙的整体印象偏于恶劣。
尽管有些轻视和惊讶赵拙的年轻,骑兵们还是依规矩,下马致礼。赵拙见此,没有答话,转身忙着未完的活计。
斥候们不知如何自处,没有赵拙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回营禀报,上去帮忙也不妥,几人互相看看,最后转向头目。
“咳咳,既是文书大人,还是先回营办理交接,我们替您完成剩下的活计。”头目的话没有得到回答,略有些尴尬。
这批斥候没能回去答复,自有其他骑兵前来询问缘故,同样的得不到答复,同样的尴尬。
斥候越聚越多,占满小土坡,后排的一个骑兵见赵拙没在意想趁机溜回大营禀报,胯下战马极有纪律,踏地没有发出声响,刚跑出两米远,一道起劲“噗”的没入前蹄的之前的一寸土地上,骏马一惊,仰头长啸。骑兵极力勒住失控的战马,马头剧烈晃动,很久嘶鸣声止住。
其他的斥候见到这一幕,心中情绪复杂,修行者在军营不少见,但和数量众多的镇唐军普通士兵相比,都是天之骄子,最少也是主管一曲的军侯。有些有见识的头目更能从气劲刺透土壤的程度判断出这是军中校尉才有的明神境修为。
百余骑斥候默然伫立风中,当空的骄阳蒸的铁甲温度极高,这些汉子纹丝不动,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人当百在军中并不少见,然而当焦点是一个看上去柔弱的书生时,这场面便有些壮观,骑兵中的几个新兵更是悄悄把头埋下不好见人,只有见惯沙场的老兵油子,比如那最先到的头目才会露出骄傲的神情,正是这些军中的修行者撑起镇唐军的主干。
等了很久,大营有了反应,骚动平息后,百余骑飞奔而来,当头一人校尉打扮,英姿飒爽,披风飘扬,三尺宽刀别在腰间,神情傲然,挥舞的皮鞭颇有指点江山的风范。
还有几尺,一双虎目爆射的杀气直射赵拙,赵拙停下手头的活计,回头迎视,两股杀气在半空中相遇,相持一段时间,然后没有预兆的突然爆发,便是百战老兵在三伏天也打了个寒噤。
先锋军中,除了将军贺南天身边的亲卫精骑,这校尉带来的百余骑就是最精锐的骑兵,皆是修行有成的好手。
校尉喝马持刀,看着陌生的三个人,对赵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我的部下,不知此地是军营重地吗?”
一连串的刨问,赵拙只是淡淡回到:“我是赵拙,先锋军新来的文书。”
校尉双眼一眯,回道:“可有文书?”
赵拙又将文书示览一遍,校尉看过,没有立刻说话,算是默认他的身份。
“我是先锋军游骑部领兵校尉战如风,既如此,赵兄还是立刻随我回军营办理交接,我招兄弟们为你洗尘接风。”校尉经过思考,口气有些松软,透出淡淡亲近。
春兰死死的看着自称游骑校尉的战如风,屠村惨案即便不是此人主使,也必知晓其中内情,村子里的人们流的每一滴血他都要占上一份,这人在她心中是第一号仇人。
战如风没注意到春兰的眼神,即便看到也不在意,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杀的几个人,在他看来只是吃饭喝酒的小事。
赵拙没理会他的这番话,转而问道:“此去淮阳方向十余里的地方有个小村子,不知战校尉几日前可曾派人去过?”
战如风自然不知道什么小村子,但是几日前确有一个骑兵小队未归,营中还派出斥候查探过,然后没了下文,按照一贯的规矩,这样的失踪上报兵部,若是若干年没有下落,排除逃兵的嫌疑便,按阵亡记录,家中亲属可获得一定抚恤。
“确有一对先锋军骑兵去往那个方向,只是至今未归,莫非赵兄遇见了?”
“赵某没有遇到先锋营的骑兵,只遇到一伙毫无人性的乱匪!!!”赵拙最后一个“匪”字咬得极重,说不出的愤恨。
战如风闻言,双眼危险的眯起,左手五指扣刀,复又松开,淡淡的道:“赵文书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吧,此是先锋军管辖区域,你若有心,可随我回去点齐兵马剿了那窝匪出出气。”语气说不出的讥讽。
“剿匪不必了,区区几个强人还奈何不得赵某”,话锋一转,赵拙看向战如风说道:“战校尉能统领游骑部,想必实力出众,赵某早些年也习些拳脚,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切磋?”战如风早注意到那处元气未散的小孔,虽然自信,也不愿这样与赵拙结仇,出口道:“这样不符军规,军营中不得擅自私斗,赵文书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赵某未交接,还不算军人,切磋一番又何妨?或者说挑战也可以,战校尉堂堂大汉男儿,不会怕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战如风不出手也不行了,拇指弹出刀柄,意识锁定赵拙,没有招式却处处没出先手。
赵拙蓄势,一粒飞石滞留空中,赵拙身体前倾,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只一剑,上下左右前后六个人影陡然出现在一人一马的各个方向。
战如风心中翻滚,那一瞬他失去了对赵拙的锁定,明神境修者的一大优势便是意识锁定,没有这种手段,即使像他这样的明神巅峰高手也无异于瞎子聋子。
六道人影都似真的,战如风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选一个目标出击。
一般而言,背后与坐下是最容易被袭击的方位,坐下是他相处已久的爱马,他首先的反应也是战马。
出刀,下一刻便又回撤,因为他发现马下的虚影已经消失,六道虚影尽数归于身后一剑,极致压缩的元气集聚剑尖,点在挡住去势的刀身上,无声无息,战如风延伸至刀身的护体元气融出一个一掌见方的圆形,赵拙体内滚滚元气顺着刀剑,破开战如风拇指的少商穴,喷发至他全身经脉,须臾便是一个大循环,最后汇集与心脉。
战如风比赵拙略厚三分的修为此时体现出优势,在紧急关头铸成一道堤坝止住外来的元气,继而全身的元气从丹田不断涌出,将这外来的入侵者紧紧包裹。
二人的交锋只是几息的时间,落在外人眼中,赵拙出了一剑,战校尉举刀相迎,此后身躯猛震,口吐鲜血不止,从马上摔落,陷入昏迷,四肢不停抽搐。
赵拙本意是出其不意击杀战如风,对战如风重伤不死也有几分预料,两人的修为整整差了一个小境界,虽有微微失望,但还能接受。
之所以能重创实力高于自己的战如风,这归功于《算经》,出手伊始,赵拙就算出所有可能躲避方位,而那诡异的进攻方式也借助了《算经》中阵法的六合之道,简单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