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城,南枕淮水,是梁国第一大城,人口百万余,城高地广,市井繁华。
邀月楼,是梁都城内繁华的西市大街上一座三层高的茶楼,茶楼生意兴旺,常年茶客盈门,一座难求。
苦娃到达梁都后,落脚点便在邀约楼的后院。
邀月楼表面上是茶楼,其实是暗影门的梁国分堂所在,梁国的许多达官贵人都知道暗影门,从公卿王爷到商贾巨富,谁家都有可能会做几桩见不得光的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花钱找暗影门去做。
苦娃住在邀月楼的后院,暂时还没有接到任务。
年十七让“轸十一”即苦娃先熟悉梁都城的环境,要把梁都城的街道、坊市、各官员府邸都要摸熟摸透,能做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在梁都城内来去自如。
苦娃在白天时一副游方学子的打扮,游走于各街道坊市,穿行于各房舍巷道之中,夜晚则回到自己的住所,看一些关于梁国的历史、风物、山河地理类的书籍。
有时候去戏园听一场戏,有时去茶馆听一段说书,甚至还会装着误入青楼去找找人,在十余日里,苦娃把梁都基本走了个遍。
年十七不知道的是,苦娃在外专门打听的是与青阳王有关的消息。
三年前,先皇驾崩,梁国皇室上演了一出皇子夺嫡的大戏,青阳王领兵进入皇城,处死了争夺皇位的二皇子,把太子也给贬为了郡王,扶持年仅四岁的十九皇子登了基,青阳王自己临朝摄政,把持了朝廷大权。青阳王以皇帝年幼需时时教导为由,自己住进了皇城,把青阳王府的家眷也搬到了皇城内。
苦娃知道这个消息后,在皇城外打探了几天,并没有找到那个在青阳郡官道上造孽的恶棍,也没有机会看到青阳王。
苦娃还打听到了自己的表舅——程式微的消息。
程式微,原青阳知府,六年前的青阳大雪后,上奏了一封《颂皇恩,降瑞雪》的表章,令先皇龙颜大悦,以程式微救灾有功,连提三级,程式微被超拔为吏部右侍郎,进了梁都城。
程侍郎的府邸,位于北长街集贤巷,苦娃专程去程府的门前打探过,差点一冲动就进去认亲了。苦娃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见面后无法解释,也就作罢了。
转眼过了二十余天,这天苦娃正准备出门时,被年十七叫住了。
苦娃跟着年十七进了邀月楼后院的丙字号账房,这里是年十七的办公场所。
年十七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看着站在眼前的苦娃,脸上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笑意。
“年先生,可是有啥好事?”
“嗯,的确是好事,轸十一,你要准备开张了。”
年十七说着,递给苦娃一张白色的折页。
苦娃知道这种折页是暗影门的任务单,白色的任务单,为最简单的三级任务,新出道的杀手也只能接这种三级任务。
苦娃打开折页,目光浏览了一下目标人的名字,一时感觉不敢相信,再凝神细看,的确没错,人物、地点都没错,不由抬头皱眉看了一眼年十七。
“怎么,有疑问么,轸十一。”年十七不解的看着苦娃。
“没,没有。”
“第一次都有些手生,习惯习惯就好了。”
“是,谢年先生教诲。”
苦娃转身出了账房门,脑袋里嗡嗡的,抬头看了一眼灰蒙的天空,暗自叹了口气。
苦娃回到自己房间内,把手笺又仔细看了一遍,掏出火折子,把手笺化成了飞灰。
任务单上的字,苦娃一字不漏的记下了,
目标程式微
时间三日内
地址北长街集贤巷程府
阅后即毁
是暗影门故意安排的?不,暗影门应该不知道自己与程式微的关系,当初母亲叮嘱自己投亲时,只有田家村的几个人听见了,暗影门应该不可能打听到这种消息。
难道是老天爷在跟自己开玩笑。
苦娃背着手,在房间内踱着步,脸上写满了愁字。
怎么办?
苦娃从账房支取了五两银子,从梁都城的书店购回几本书,都是介绍各国山川河岳,水陆交通之类的书籍,花一天多时间简略看了看。
接连两日,苦娃都没有去执行任务,年十七也没有催促。
第三日夜,临近亥时时分。
苦娃穿上一套紧身黑衣,悄悄的出了邀月楼后院。
今夜没有月亮,整个梁都城漆黑一片。
北长街集贤巷,程府。
程府院墙外的小巷中,一道黑影闪过,零星出现了几声犬吠,便再无动静了。
程府是一座三进的大院,此时程府上上下下都已熄灯歇息了,唯有程侍郎的书房内还亮着灯光。
程式微的书房是一个里外套间,在书房外间,老管家程福正摸黑坐在条凳上打着盹。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靠近程福,接着程福的后颈挨了一记重击,软塌塌的倒在了条凳上。
书房内的程式微并未觉察到外间的动静,仍然埋首伏案在书写着什么。
程式微任青阳知府时,正是在青阳王的势力如日中天时期,朝中大臣均将程式微打上了青阳王的烙印,把程式微划为青阳王的嫡系,加上程式微身任吏部要职,现在巴结程式微的大小官员如过江之鲫。
程式微每日里除了要在吏部的官邸处理公文外,回到家中还要处理各方来信,程式微很享受这种生活,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
书桌旁的程式微刚刚回复完一封同年的书信,准备从圈椅内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忽然感到左边脖子上传来一股森冷,低头用眼睛余光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正紧靠在左边脖子上。
程式微扶案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位壮士,如果你求财的话,我可以让你满意而归。”
“如果是要命呢?”苦娃憋着声音说道。
“如果是想要命的话,我想我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苦娃暗赞,自己的表舅是个精明人。
“好吧,你最好不要试图喊人。”
苦娃收回了短剑,往前走几步,侧身站立在了书桌旁:“我想我可以称呼你一声表舅。”
“表舅?你是?”
“我是曾三娘的独子,姓景名田。”
程式微坐在圈椅上舒了一口气,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微微后仰,程式微借着灯光开始打量景田(该用大名了),似乎想从景田的脸上找到些曾三娘的影子,微微瘦削的脸,双目如珠,剑眉入鬓,鼻直口方,再看身高也应该超过自己了,程式微不由暗赞,好一个俊俏小郎君,三娘生了个好儿子。
程式微从景田脸上收回目光,缓缓说道: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三娘她还好么?”
“六年前,在逃荒的路途中,我娘在就已身死,是死于青阳王的家奴之手。”景田的眼睛盯着程式微说道。
程式微闻听后稍稍愣怔了片刻,脸上流露些许惋惜之色,但并未提及为曾三娘伸冤复仇之事,只是轻叹了一声:“哎,三娘啊,命苦啊。”
“我母亲的出身,还有她脸上的刀疤是怎么回事,又为何会流落在外,你能跟我说说吗?”景田很想知道一切关于母亲的事情,以前又不敢问母亲,怕勾起她伤心。
“啊,哦,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母亲脸上的疤痕,是她自己用瓷片所划,说来话长,你母亲出身于梁都曾氏,是一个世代官宦之家,二十五年前,你母亲之父,对,也就是你外公,乃是前兵部左侍郎,因耽误了梁、陈两国交战前线的粮草供应,导致梁国在战争之中溃败,被先皇下旨族诛,男丁全部问斩,女眷发配到了教坊司,你母亲为保全名节,自毁了容貌,在教坊司的乐坊弹琴数年,听说后来有一个姓景的货郎替你母亲赎了身,再后来我就无从知晓了。”
程式微看着桌上的蜡烛,似回忆般自言自语道:“你母亲自小聪慧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时乃是梁都有名的才女……”
景田耐心的听着,想起母亲由一个官宦之家的大小姐,沦为一个需要亲自下地劳作的村妇,其中所受的折磨和痛苦,常人难以想象,眼眶不禁慢慢湿润。
程式微说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问道:“外甥儿,你此番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有人花钱要买你的命,你上了暗影门的名单,我现在是暗影门新晋的杀手,我来是执行任务的。”
“暗影门?买我的命?”
程式微倒吸了一口冷气。
景田看着程式微,从他的表现,显然他是知道暗影门的。
景田没有吭声,想听听程式微是怎么想的。
“暗影门的追命单,传说中的阎罗簿,要你三更死,绝活不到五更,哎,也不错,至少不是死在外人手里,外甥,你……”
景田不想听他唠叨了,把手里的短剑归入鞘中,说道:
“我如果这一剑下去,我怕以后在我娘的坟前无法交代,所以,你放心,你至少不会死在我手里,但是,你是知道的,上了暗影门的名单,基本没有活人,所以——”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外甥你为难,明天,程府会办丧事的。”
程式微说完,从圈椅内站起身,在书桌右侧的书架上取下一个长宽高均为两寸许的锦布方盒,左手托着锦盒,右手在锦盒上抹了抹,完后递给景田。
“这是?”景田接过小方盒。
“这是曾氏一族的遗物,跟随我二十多年了,你虽然姓景,但也可以算是曾氏一族的后人,所以,这件东西也算物归原主了。”程式微貌似有些不舍。
景田掀开锦盒的盒盖,借着灯光,看见锦盒内发黄的里衬上躺着一方寸许高、深褐色的印章,右手把印章拈起来看了看,感觉微微有些沉重,印钮处凸雕着凤翔龙盘图案,十分精致,应是一件古物。
既然是母亲家族的遗物,理所当然要收下,景田看完后便欲納入胸前衣襟内。
锦盒太大,收纳不便,景田便把外盒弃在了程式微的书桌上,单独把印章纳入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