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
九宵云外,天庭之上的云霄宝殿云雾缭绕,整个宫殿以白玉为基,金石为墙垒砌而成,绽放出闪闪的金芒。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坐于鸾座上,座下两侧仙人凛立,有太上老君、太白金星、南极仙翁、托塔天王、二郎神将、五岳大帝、五斗星君……
天庭静穆,一片肃然。
这大殿壮丽恢弘,气势非凡,只是这天庭众仙,个个板着脸,一脸的没活气。
无欲无求最后就变成这样子了?
话说那雷公电母怎么就不一样,他们可是有人情味多了。
但最令人没想到的,却是这玉皇大帝,竟然是个侏儒。他两条眉毛又长又粗,往上翘得老高,额头光亮亮的向外凸起,鼻梁却向里边给深深陷了进去,身高也不过三尺,肚子却圆鼓鼓的。活脱脱一个又矮又胖的小人呐。也不知这天庭众仙怎么甘心让这么个侏儒来领导他们的。当然,如果下界知道他们是被这么个又矮又丑的人统治的话,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众仙朝拜之后,阎罗王颤抖着身子禀道:“启……启禀玉帝,鬼界……鬼界封印被……被破除,一些恶鬼因……因此逃了出来。”由于紧张,他说得颤颤巍巍的,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此言一出,在座的无不哗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人比比皆是。
玉帝听了后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圆睁着双眼怒视道:“好你个阎罗!封印乃是地藏王和寡人亲自封印,怎么会被破除的?你倒是给我个交代,不然我阉了你。”
玉皇大帝这一举动可让人不禁发笑,两条粗短的小腿向上一蹦,就好像一个小屁孩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样。
众仙们都在心里暗暗发笑着,只有阎罗王例外,他已经被玉帝的反应吓得瘫倒在了地上,两手掺拱着直打啰嗦。只见他卧倒的地上,渗出一摊液体出来,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吓得连裤裆都给尿湿了。
这可让众仙们一个个捧腹大笑,一个堂堂的地狱阴王,在天庭的地位竟是这般的渺小,连一旁辈份较小的北斗星君都对其嗤之以鼻。
“是魔君。”千里眼抢先一步回道。这一答,更是挑起了大殿的气氛,所有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恐慌,刚才还站得笔笔直直的两排仙人,这下已经三五成群私下议论纷纷起来。
“什么?魔君?”玉帝呆愣了几秒后,怀疑道:“他已经消失了几千年之久,怎么会突然现身,你们确定是他?”
“确定。若不是他为破封印而施了法术,我们也找不到他。”
玉皇大帝脸庞闪过一丝惊慌,醒神之后见众仙惶惶不安的样子,便收了收心绪:“众仙莫慌。那魔君若真强大,又怎会躲了咱们仙界两千多年?我泱泱众仙,还怕治不了这小小的魔君不成!”
他用余光瞥了瞥现下的众仙,看到自己安抚了他们的情绪和耳语变少,便轻呼了一口气,得意地笑了笑。
继而又道:“我们仙佛两界与魔界缠斗了上万年,终于将他们屠戮殆尽,最后只剩下了魔君苍墨白。只是这厮法力不咋滴,但却狡诈得很。”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之意,若有所思,“却说论狡诈,咱们仙界可不如佛家。哦不,应该说论脑袋灵光,咱们不如他们而已。想当年追杀魔种的时候,咱们就被他们阴了一回呢。这回可得学精些,待我抽空去跟如来聊聊,商量个好的点子,好把这仙界的叛徒给解决了。”
“玉帝英明。”众仙听后敬佩地点了点头,皆俯首臣服道。
玉帝俯视着俯首称臣的众仙,甚是得意,刚想喊退朝,却又想起一件事来,便轻浮一问:“对了,那些逃出来的鬼都是些什么鬼啊?”
“禀玉帝,那些都是不愿轮回,想与凡世的爱人相见的固执鬼。”这次抢先回话的是顺风耳,气得一旁的千里眼直跺了跺脚,想来争宠这一回事,也不限于凡人,连神仙,也未能免俗啊。
顺风耳得瑟的站在原地,正等待着玉皇表扬几句。却不料听得玉皇一声近乎狂暴的怒吼:“可恶,挨千刀的糊涂鬼。”
顺风耳冷不防的被吓得身体抖了抖,要不是定力好,差点就像阎罗一样也摊了下去呢。
也不明白玉皇为什么这么生气,不就逃出几个恶鬼吗,有必要这么生气吗,顺风耳在心里暗暗抱怨。而一旁的千里眼尽管也不明所以,但见到与其争宠的顺风耳碰了壁,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暗自抿嘴偷笑着。
“几个小小的恶鬼,微如草芥,玉帝干嘛生这么大的火气?”众仙也是在心里暗自发问着。
玉皇见满座哑然,立即感觉自己失态了,于是急忙正了正身子:“自古人鬼殊途,怎么可以相见!阎王,你有没有让那些鬼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啊?”尽管他的语气很是平缓,但聪明人都听得出来,那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和威严,绝对惹不得。
“有,有……每天,我都是按玉帝的话来做的,对他们剥皮抽筋,刀山火海炸油锅的。”阎王小心翼翼地答着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甚至连屁,都怕放得太响,惹毛了玉皇大帝。
那玉皇听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好。雷公电母,你们速速赶去对这些恶鬼处以电闪雷鸣和雷火之刑,小惩大戒。”
众仙淡漠依旧,只是雷公电母闻后却骇然,“电闪雷鸣之刑!小惩?”雷公在心中轻呼了一口气,不由得将心中的“小惩”二字给轻声念了出来。
“雷公你有何异议?”玉皇的耳朵特尖,闻及便冷冷问道。
电母见状神情慌张,她故意的蹭了蹭雷公,示意其不要再多说一句话,接受命令便好。
然而雷公犹豫不决,终是说道:“是不是罚得重了些?”
“重了些?不过几个恶鬼,尚比不过这凌宵殿的浮云,没让他们灰飞烟灭已是玉帝仁慈,又何言罚得重了些?”托塔天王李靖对着雷公冷冷道,神情甚是不屑。
不等雷公反驳,电母已经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目光极为柔情。
是的,他看得出,她是在求她。
就算是为了她。雷公闪过一丝无奈,便镇定了一下心绪,两人这才齐声应喏接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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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常道魔界黑雾弥漫,乱象横生。朽木枯骨横尸遍野,蛇蝎猛兽遍地横生。然而,事实却是截然相反的。
这里一片安静详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在田间来来往往耕种劳作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都怡然自得。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天堂,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她抚摸着宵练剑身,吻上细长的剑刃,那一抹深情如水的目光,似在追忆般——
“此剑赠你,可护你一世安好无忧。”
“赠我何用?我又不善法术不谙剑道。”
“正因如此,所以才赠你。此剑名曰宵练,鬼邪不敢轻易靠近。”
“呵呵,你会法术,剑术又高超,有你在身边,鬼邪还敢靠近我不成?”
“可是……红颜薄命……”
“瞎说。”
那个时候,他和她,多么温情,彼此的心只要还爱,这天地万物就是虚设,万般名利皆是浮华。
可如今,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对你这样,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一股沧桑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俊若天人的脸庞仿佛经历过沧海桑田一般,眉宇间散发出的成熟英气不由得让人去臆想,这个成熟俊美的面容下,到底掩藏了一颗什么样的苍老的心。
她闻声也没有转身过去,目光深情依旧,只是两瓣粉红的嘴唇离开了剑仞,淡淡一句:“因为难忘。”
“是啊,因为难忘。”他额头微仰,缓缓地合上了双眸,仿佛要拭去这满眼浮华一样,“可是,对自己刀剑相向的人也不免使人心凉。”
她的心被这一句话绞痛了一下,柳眉微蹙,像个木头人一样呆滞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是的,就在昨天,他对她,至少刀剑相向了。
被自己所爱之人而伤,却怎么不叫人心痛?
“怎么,百年等待,后悔了吗?”他问道。
好熟悉的一问话。记忆似潮水般涌了出来,她还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凄清场景——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她站在这三生石旁喃喃念着专属于他们的誓言。
那天走上奈何桥,看着眼前那一碗孟婆汤时,她害怕得双手使劲地摆了摆,从而将孟婆汤洒落在地。
她使劲地摇摆着头,“不,不……我要等他,我一定要等他。”那天她说完掉头便跑
“那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的。”孟婆伸手拦住了她,摇头叹息道,“看到刚才走在你前面的女子没,她不过等了十天,就已经受不了那代价。还有你后面那个女子,她才等了一天,就赶着过来投胎了。”
看见孟婆一双锐利的眼睛,她心里疙瘩了一下。沉思着——
她在庭风落落中长剑飞舞,他轻拨琴弦春风如沐。
他在阡陌之中挥汗耕植,她在家中千丝万线的纺织。
他求取功名寒窗苦读,她深夜掌灯不问劳苦。
难道这一切,终将远去?难道那用一生许下的诺言,就该从此忘记?
想到这里,一颗摇摆的心瞬间也变得无比坚定起来:“什么代价?我不怕。”
“你确定?”孟婆再次问了一声。
“确定。”
“唉,为什么都是这样?为什么都是这样?”孟婆仿佛是在自言自言一样,随即正色道,“挫骨削皮之痛、肝肠寸断之苦。”
“行。”她坚定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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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在这等谁啊?”
“我夫君,一个缘定三生的人。”
“姐姐,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一个月零三天十一个时辰整了。”
“姐姐,我等不了了,那挫骨削皮之痛、肝肠寸断之苦我再也受不了了,这简直不是鬼承受得了的。”
“姐姐,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三年五个月十天八个时辰了。”
“姐姐,你真执着,我只等了三个月就熬不下去了。”
“姐姐,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十年。”
“姐姐,你这样受苦,值得吗?难道你不后悔?”
“姑娘,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五十年。”
“我等了她十年,但求来世再见吧。”
“妹妹,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八十年。”
黄泉路上的花开了谢,开了又谢。
三生石被忘川河水打湿了而风干无痕,打湿了又风干无痕。
忘川河水潮起潮落,涨了,又退了;涨了,又退了。
奈何桥上的鬼来了一批又一批,来了一批,走了一批;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她看到他们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
她听到过奈何桥的鬼的凄厉声和喃喃自语的话别声。
她看到那些鬼的眼泪滴入了忘川河中,使得平静的河面激荡起了涟漪。
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鬼魂,与她一样承受着挫骨削皮之痛、肝肠寸断之苦。她很同情他们,他们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留如愿如偿。
她唯独没有同情自己。
最后,与她一起苦守的鬼进入了六道轮回中,投胎再世为人、为畜。
日月年轮沧桑变幻,命运轨迹如星图描画,草木枯荣春秋代序无崖,回首百年往事如昨日难忘。
陪她一起等待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却也走了一波又一波……
“可怜的孩子,百年过去了,受的苦还不够多么?不后悔么?”孟婆走了过来,怜悯地看着她。
“婆婆,谢谢你每天都过来看望我。”她站在三生石旁,用食指挤出了一滴血,在三生石上写下了几个红色而娟秀的字——第一百年整。对于孟婆的话她只是轻声的回了下:“想不到你陪了我整整一百年。”
孟婆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无比的疼惜之情:“我也想不到,有人能忍受挫骨削皮之痛、肝肠寸断之苦整整一百年。
她苦笑了一声:“谢谢你,婆婆。”
“他真幸福,有你这么痴情的等着他……”孟婆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矛盾。
她似乎没有发现孟婆的异样般,反而将其晾在一旁,自言自语道:“换了是他先我而去,也会这么做的。其实是我幸福得多,修仙之路凄苦寂寞,也只有他,才会看穿我内心的孤独。相爱,不如相知,能相知相爱更是幸福。”
“傻孩子”孟婆叹息了一声,但最终还是狠下了心道,“可是凡人根本不可能如此长寿……”
她不愿看她再继续深陷下去,便狠狠地打碎了她做了百年的梦,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关怀?
“婆婆……”她望着那风中飘摇的老人,泪水终于决堤。百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她一头扎进了面前这个老人慈祥的怀抱,泪水几乎浸湿了她的胸襟。
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也终于是到头了么?只是她不甘心,这个怀抱给得了她关怀,却给不了她曾经的感觉,曾经的爱。
“地藏王菩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这么残忍?”孟婆紧紧地抱着她,怜悯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仰天长问,那无奈的双眸竟飘下了两滴血泪。
地藏王似乎打瞌睡了,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却听得另一声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百年苦守,你也终究是妥协了吗?”
“魔君?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快快离去吧,若是被地藏王菩萨和仙界的人知道你的行踪,必不会放过你的。”孟婆望着传出声音的这人,大惊失色道。
“放过如何?不放过又如何?这不死不灭之生,无恨无爱之躯,要之何用?”魔君神情闪过一丝哀伤,不死不灭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就连仙人和佛祖,都会呈天人五衰之象,而他竟不屑起来。
他瞟了眼她:“难道你就不想亲自出去找他问个明白?”
她望着眼前这个并不太陌生的男人,在她还是凡神的时候,魔君苍墨白这个名字,早就已经传遍了七界。
“想,可是这里有封印,出不去。唯一的出口就是轮回之道,但我不想轮回。”她顿了顿,回答道。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这该死的封印将她的希望都给抹杀了,而进入轮回,却意味着与前世的人断绝所有的缘分。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与自己断了缘分的人,岂不是大海捞针,井中捞月?她不想,也不敢。
“如来我尚且不惧,这小小的封印又能奈我何?”
“魔君,不可。”孟婆这一声喝止还未落,但见苍墨白掌风已出,冥界上空的黑雾瞬间就裂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唉,魔君你又是何苦?封印一破,仙佛就知道是你所为,你处境就危了啊。”孟婆急忙道。
“甚好,最好能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免去我一生相思之苦。哈哈……”他长啸一声后便化为一道黑雾飞了出去。
“长风,我一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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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思着,百年的等待,后悔了么?后悔了么?
沉默了良久,她终于站了起来,回首抬起头看着他,反问道:“你呢?天界的战神。你为你的兄弟情义而入了魔道,可曾后悔?”
他神情呆愣了一会,久久未答。
她望着他,心中已了然,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