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箸寺的山下有一盘石刻的棋盘,因经历千年风霜而平滑如新为人称道,据说这个棋盘是初代方丈佛法大成后所刻,内蕴无数禅机与百箸寺的百双木筷并称为百箸双绝。
常人出于敬意从未在此棋盘上对弈,上一回在百箸棋盘的对弈,还是百余年前宋国国手挑战当时百箸寺方丈争夺那棋榜第一的名头时指名道姓了要在这棋盘上对局,说如此才算对得起这千古一局,结果却被百箸寺方丈连下三城,心灰意冷之下宋国国手竟剃度为僧潜心跟随百箸寺方丈修行棋道、佛道,直至终老。
而今日却有两人坐在这棋盘上对弈,一位僧人,穿着一件蓝色僧衣,随手落了一子伸了个懒腰看着对面的蓝衣书生,书生的背后还站着一位女子,打扮极为奇特,头上插着的两根簪子居然是折断以后打磨过的毛笔。
书生也下的极为随意,眼神落在棋盘,但是总让人觉得他思绪飘得极远。
山下有一队行脚和尚每人背着一箩筐的菜向百箸寺走去,一个年轻的小和尚看着有人居然敢在百箸棋盘上对弈小嘴一抿,不悦地向前走了两步,却被后面年长的和尚扯了一把箩筐拎了回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看着小和尚道:“你可知那二人是谁?”
小和尚有些迷糊地摇了摇头,这不就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外地和尚么?
年长和尚放下小和尚笑了笑道:“执黑的书生叫屈平,是燕国的遗民,燕国亡国前是个画匠,父上三代都是宫廷画师,他本来也该是个宫廷画师,可惜当年广陵铁骑把燕国皇宫踏了个干净,后来他画了一幅剑意图寄到了广陵府,仅仅一幅画意就将已经步入剑仙境界的广陵王妃墨青白重伤。那年这书生凭借剑意图入了凌霄榜第二,至今未变。”
小和尚挠了挠脑袋道:“我知道了,他就是方丈说过的画鬼屈无碍。可那个外地和尚是谁呢?”
大和尚用屈起中指谈了下小和尚的脑门道:“那个可是连百箸寺百僧都曾经心服口服的佛道大家,有余和尚。”
小和尚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就是那个有两只大黄狗的李休圆大师?”
大和尚点了点头。
小和尚撇了撇嘴道:“就算是那两人也不能在这下棋。”
大和尚倒也不恼怒,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去和他们说道说道。”
“好嘞!”
得了允许后小和尚显得格外开心,连蹦带跳地跑向了棋盘。
“阿弥陀佛。”
小和尚不失礼数地合十礼先念了一声佛号,随后开口道:“你们可知此棋盘来历。”
屈平放下手中棋子,笑了笑道:“百箸禅棋,自然是听说过的。”
小和尚偏了下脑袋道:“那你们就不准在这下棋。”
“那谁能在此处下棋?”
说话的是有余和尚李休圆,面对这声明在外的大师小和尚丝毫不怵道:“我佛,大方丈,心怀敬意者,才可在此对弈。”
屈平摸了摸鼻子,颇感好笑道:“你佛说众生平等,为何他们下得我们下不得?”
小和尚哼了一下道:“因为你心中无佛,却要说佛的道理,你与小僧便不等,我佛如来三千法是度世人,不是让世人来欺负和尚。”
屈平哈哈大笑指向李休圆道:“这是佛道千年来公认妙辩第一人,他心中有佛无佛?”
小和尚仔细地看了看李休圆,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他心中无佛。”
李休圆抿嘴一笑点了点头道:“是,贫僧心中无佛,因为贫僧便是佛。”
“善哉。”
“善哉。”
“他下得,你下不得。”
小和尚重新看向了屈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人,不礼佛,不敬佛,明明身在三界外,却要管这三界事,神仙的本事婆娘的脾气,小僧不准你在这下棋。”
闻得此言,屈平脸色微微一变,正欲开口询问这小僧来历,却见后面众僧赶了上来拜了一下小和尚道:“大师兄,咱得赶紧些了,不然米和菜送去迟了待会方丈师父又要讲经说理了。”
小和尚脸色一白,脚底抹油地往山上跑了过去。
屈平略带疑惑地看向李休圆,李休圆微微一笑道:“这人是百箸寺的大师兄法号一道,修九世舍利证佛道,如今正是第九世,跟贫僧一般是现世佛,恐怕这天下唯有贫僧那小徒弟有望在佛道上与他一争长短。”
“你不行?”
李休圆哈哈一笑道:“耍嘴皮子还行,佛道嘛,与他相去甚远,顶多抵他六世佛。”
一世修了别人六世佛道还顶多,屈平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活佛,突然想起他之前说他徒弟有望佛道与这一道小和尚一争高下,那岂不是一世要修出九世佛道?那未见其人的李笑缘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休圆看了看屈平道:“这局还下不下?”
屈平摆了摆手道:“主家都下了逐客令了,我怎么还敢下,喝茶去吧。”
李休圆大笑道:“这天下还有你屈无碍怕的事情。”
边说着边收起了棋子,却独独留下了五颗。
屈平看着这五颗棋子,点了点头指着最北的棋子道:“新魏有龙,据北望南,待势而吞天下。”
随后向西一偏指向另一颗道:“西海老怪物,炼一身修为作嫁衣,却不知福缘落在何处,此乃变数。”
再接着指向南边道:“季家有子,目前独占三元,却不知最后能震世人到何程度,李清之下第一人?世人眼光何其浅薄。”
然后偏向东边道:“东晋疯帝,疯王,疯太子,天下皆醉三人独醒,触之逆鳞,风云骤变。”
“却不知……”
屈平皱眉看着最中央的棋子,有些不解这棋子寓意为何。
李休圆收起那一颗棋子,带着些邪气一笑道:“贫僧的一点小乐趣,你就不要在意了。”
看着李休圆那亦正亦邪的脸,屈平心中微微一寒,有些懂了佛家所谓的“魔佛一线”。
两人起身那一直跟随屈平的女子也随之起身,屈平看了那女子一眼道:“为师该教你的都教了,你今日便下山吧,日后行事不用惦念为师,随心即可。”
女子行了一礼缄口不言转身离去。
李休圆看着那女子道:“你这只教了五天的便宜徒弟也是你的小乐趣么?”
屈平笑了笑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休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皱眉道:“看来又得加颗棋了啊。”
……
张家的思过堂是张家族内极有名的地方,唯有大逆不道之人,或者有望成为张家下任族长之人犯错之时,才会被罚面壁思过堂,今日张式三日思过期满,缓缓推开了思过堂的大门,门外一名武夫和一名山羊胡子的老儒生早已在门口等候他。
张式先对儒生行了一礼,随后才向自己的父亲行礼道:“见过父亲。”
张介哼了一声道:“思过三日,可明白为父为何罚你?”
张式微微欠身道:“因为我对洛郁离起了杀意。”
老儒生和张介听了这答案都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儒生与张介转过身信步一般向别院走去,示意张式跟上,张式快走了几步跟在老儒生身后一脸谦逊。
老儒生开口道:“最早是老夫提出与徐家联姻,你可知为何?”
张式微微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明面上,是争取徐家的力量,扩充我张家的豪阀势力,借势打压皇族外戚的发展,稳固豪阀在皇权面前的绝对自主权。”
老儒生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道:“那实际呢?”
张式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缕自信的光芒道:“以此为引,搅乱皇室压制洛家的布局,为洛家在此番与皇室的争夺之中占得先机,正是先生的目的!”
老儒生和张介哈哈大笑,却并不是因为张式所言可笑,而是因为欣慰张式能看穿到这一步殊为不易,这也是张介一直将张氏下一任的希望寄托在张式身上,而非大哥张仪身上的缘由。
张介接过话茬,带着一丝凌厉之意道:“哼没错,这一手为洛家的雪中送炭正是出自我们张家的手笔,徐林虽然思维奇诡,但谋略比起徐城来说仍是差了一截,虽然懂得借势用势却未必看得清我们张家究竟意欲为何,哪怕他即使看清了,他也不得不走这一步。这一步于,张,徐,洛三家,虽然有害,但利益更多。”
老儒生指着院中刚刚抽出花苞的桃花道:“大齐是树,洛家就是花,徐家是叶,而我们张家要做的是果。叶子衬花,落地成土,滋养大树,这就是根基不稳的草莽世家的宿命。而花开一季,争了树的风头,难免让这树心生厌烦,极尽打压,让其在风雨中飘零,这便是现在洛家的处境。而我们张家,若是花儿叶子落得太早,就结不出果,只能永远甘于做大齐树上的一段枝桠,只有护着这花叶,周旋地那大树疲了,我们才有机会结出果儿,然后来年春日里,自成一棵大树。所以你不该对洛郁离起杀机,这证明你只想保全自己的族内地位而没有看透这一切事情背后的联系。即使是因为你看出洛家这小子城府谋略深厚,但也不该因一时之局势打乱了自己的节奏,自我入张家以来,所有谋略都是死中带生留一线,如此才能为我张家大计谋出一条坦荡出路。”
这话若是仔细品来,便可以读出一股大不道的意味,通俗地说,便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张家不能让洛家和徐家被皇帝摧枯拉朽地消灭,否则,缓过气来的姜家将举一国之力来打压在七国之战中势力不断扩大的张家,设法拔去豪阀这一根心头刺让其完完全全成为大齐的附庸才会作罢,而这是张家最不乐意见到的局面,所以张家的做法极为简单,以自身为饵,将权利已经被架空的洛家重新塞回广陵,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把控的局面,就像当年的七国之战,然后各凭本事在暗里再夺一次天下,花、叶、枝,谁都有机会成为果,但首先,得要有这么一个机会,张家所做的就是创造这么一个机会,所以徐家会按张家的计划走,而洛家,也一定会握住这一次的复仇契机。
真正地序幕其实从这儿,才算是刚刚开始。
…………
勋国公府内,洛郁离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倚靠在床上,白天一伺候着洛郁离喝药,在不远的桌子上,徐莽和勋国公徐林正在商讨些什么,徐凤娇单手托腮坐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而木野狐早就在凤钏楼事件结束之后就御剑离开了望京。他可是一剑斩了大齐左仆射的元凶,虽然名列武榜第三,但是若是大齐皇帝一怒之下要拿千军万马来堆他这一条命,他也是架不住的,再高的高手也会累啊,就像一个人让他拿着石头去砸蚂蚁,若是蚂蚁以亿万来计,那可能还没砸死所有蚂蚁那人就先被蚂蚁给啃噬光了血肉。
徐林已经得知了徐莽的身份,喜不自禁,虽然由于一些特殊的缘由徐林不能主动去寻找徐莽和许氏母子但是心中却一直牵挂着大哥在世上仅有的亲人,这两日领略了徐莽的博文广志之后更是开心,仿佛看到徐城再世。
这时两人正在商量顺天书院入学式的事宜。
洛郁离听着两人谈话笑道:“以徐兄的学识,那礼、乐、射、御、书、数皆不在话下,徐老头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徐林看着躺在床上还不肯安分的洛郁离道:“我家侄儿我是不担心,你还是担心下自己要如何。老白来了以后肯定免不了先责骂你一顿,然后领着你在这望京和皇室豪阀周旋一番,接下来的日子可有你受了。”
洛郁离嘿嘿一笑道:“我早就想好了,先跟徐兄一起去顺天书院入学式混上一混,等我爹在跟那些豪阀势力斡旋之时偷偷出城先一步回广陵,这儿的烂摊子就交给他啦,哈哈!天一,你说少爷我是不是个天才!”
白天一喂了一口药,看着洛郁离得意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暗暗叹道,老爷可真可怜啊。
而徐林则更为直接地甩了个白眼给洛郁离道:“小狐狸。
…………
此时,望京城门,一名男子和一位撑着黄纸伞的病弱老人缓缓走入城中,而城卫军却连拦都不敢拦一下,齐齐下跪,因为那男子身上一袭蓝色蟒袍,上绣四爪银蟒,那可是藩王才能上身的衣着。
这位藩王不知为何没有乘坐官制的马车入京,但这些小小的城卫军怎敢多问这些琐碎问题,心里只求别出什么差错,顺便再多瞅这王爷几眼,回头跟人打听下这王爷身份,好跟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吹嘘一番。
撑着黄纸伞的老人斜了下雨伞看着那男子道:“小白啊,你入一趟京,何必这么高调,徒步入京的王爷,你也是独一份了吧?”
洛白看着眼前的白玉城道:“都憋了十年了,还不能让我高调点么?”
老人笑道:“先去见见儿子?”
洛白挥了挥手道:“我家这小兔崽子,这会儿一定在寻思着怎么躲着我呢,不急,先就踩着这白玉道入白玉城!我倒要看看,今天有几个姓姜的,敢拦着我进白玉城!”
老人抬头看着这不合季节的雪花,呵呵一笑道:“就算有胆子,那也得他们拦得住啊。”
白玉城,姜桓正看着手中的一份密报皱眉。
密报上仅有六个大字:白狐将入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