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坐下，他不坐，就那么背靠墙站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时地偷偷打量我。他只有十五岁，还像一个顶着黄花的小嫩瓜。
为什么他不能像与他同年龄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打着闹着去上学，而是低着头被带进公安局的铁门呢？
一笔交易
这个沿北滨河畔开设的农贸市场，一天到晚是热热闹闹的。如果留意，你会发现，人群中有的人拎着个小包，不买也不卖，走来走去的瞎蹓跶。
你看，这个个子不高、一脸络腮胡刮得铁青的中年人，就拎着个破旧的提包，在人缝里乱钻。钻着钻着，他冲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中年人低声问：“你卖发票吗？”中年人道：“不卖。我这儿有汽油票，你买吗？”络腮胡子摇摇头。就在这时，有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袖：“你要买多少发票？”
络聴胡子扭脸一看，站在他身旁的竟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不由愣了一下，随后答道：“要是价钱便宜，我买一本。”
“行！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络腮胡子接过男孩用报纸裹着的一本发票时，他也把手伸进怀里。
可是，他掏出来的不是钱，而是锃亮的手铐！
二龙戏珠
这一本发票原来是装在一个人造革皮包里的，皮包上装饰着一幅优美的“二龙戏珠”图。前天，城建三区食堂的胖主任乘着三轮卡车去买粮食。车刚到粮店，“嘣”的一声，轮胎放了炮。胖主任跳下车，笨手笨脚地帮司机换轮胎。等轮胎换好后，才发现放在驾驶室的“二龙戏珠”不见了。
“哎呀！”本来忙得满头是汗的胖主任一下子惊得手脚冰凉，“里面有一张空白支票，还有一本发票啊！”
三进分局
分局刑侦科接到报案后，决定通过控制销赃，抓住贼手。侦察员们化装出发了，在罪犯可能销赃的几个地方都布下罗网。第三天，当这个叫明强的十五岁的小贼自投罗网时，络腮胡子老刘还以为他只是代真正的罪犯在销赃，不料明强却说：“皮包就是我偷的，没别人。那张支票让我给斯了。”
明强被带进分局，看门的老王头两眼一眯缝：“这孩子瞅着眼熟，像是从这儿送去少管过。”老刘问明强：“是吗？”明强点点头：“我这是第三次进分局了。”
“你爸爸妈妈怎么不教育你呢？”
“我没有爸爸妈妈！”
四顾无亲
明强有爸爸，也有妈妈。或荞说，明强曾有过爸爸，也曾有过妈妈。对明强来说，有过爸爸，也有过妈妈一这并不是遥远的虚无缥缈的神话。
可是，在他刚上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爸爸和妈妈突然分手了。听别人说，妈妈看上了比爸爸更有钱的人。妈妈抱着妹妹走了，把明强留给了爸爸。同班同学和院里的孩子总为他没妈妈而嘲笑他。明强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处处矮人一头。爸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为一点小事，动不动就打骂他。外面没温暖，家里也没温暖。妈妈离开爸爸，又不是因为我一明强总这么委屈地想。他开始怕爸爸，甚至恨爸爸。一年后，爸爸又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明强不管这个女人叫妈妈，又被爸爸捆住双手，用缝衣针扎得满嘴淌血。后妈更是不把明强当人看。一次，因为明强没给她倒洗脚水，她抄起铁尺子，当场把明强打得昏死过去。明强恨后妈，又怕后妈，常常因为做错了事而不敢回家。饿了向同学要点吃的，渴了就喝几口凉水，困了就睡在砖堆里。一天，他因为忘了洗碗而不敢回家，晚上睡在防空洞里。睡到半夜，实在饿得受不住，就去撬一家副食商店，结果被值班人员捉住，扭到分局，送去少管一年。好不容易熬到少管期满，想不到前来接他的不是他爸爸，而是他叔叔。
叔叔说：“你后妈生孩子了，家里住不下。你又不争气！今后，让我和你婶来管教你！”
原来，狠心的后妈出主意把明强寄养出去了。叔婶的管教比少管所厉害一百倍，门后就挂着皮带和藤条。叔婶完全把明强当成小伙计用，稍不如意，就是一顿皮带藤条。一次，明强不小心打碎了油瓶子，想起叔婶的凶相，他撒腿就跑，一直在外面流浪，全靠偷过日子。结果，再次被送去少管。可是，少管期满了，却没人来接他。经派出所出面，他爸爸才来接他。可后妈说什么也不让他在家住，仍把他寄养给叔婶。叔叔并没忘记那一瓶油的债，一进家门，就一拳打得明强眼睛肿起多高：“我看你小兔崽子往后还跑不跑！”
学校开除了明强，明强只好去当临时工。明强觉得当临时工可以自己挣钱买饭吃，再不看叔婶的白眼过日子了。不料工地离家太远，乘车常常迟到。工地说再迟到就不要他了。他很想买辆自行车，可手里没钱，跟叔婶讲等于零，他又想到了偷。他暗暗发誓，再偷最后一次，买了车，就好好上班挣钱，自食其力。他寻找机会，终于瞅准了胖主任的“二龙戏珠”……
五音不全
明强，这个被离了婚的父母抛弃的孩子，再次被判处少管，期限两年。
这是他在仅仅十五岁的年纪里，第三次坐进开往少管所的汽车了3没有人来送他，就连他的被褥，都是由公安局暂时借给的，
车开动了。前面，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呢？看门的老王头后来对我说：“唉，你审的这个孩子也怪可怜的，活在世上没人疼没人爱，好好的一棵苗楞长歪了。
我听他坐在车上还唱呢！五音不全的，唱什么呀，让人听着打心眼里难受！”
怎么，都到这份儿上了，明强还有心思唱？我问司机，明强唱的什么。
司机说：“唱的《酒干倘卖无》。不过，他翻来复去总唱其中的一句。”
“哪一句？”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我沉默了。我不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