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龙柱上说话,底下的人已经全听不清,魏云外手抚在龙柱上,捕见继鸾看向楚归那个眼神,轻声道:“为了他?……值得?”
继鸾一笑:“不是为他。”
她微微一笑,目光从楚归面上移开,看向更高远的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只不过在云层背后,似有一线光芒,若隐若现。
继鸾转头对上魏云外双眸:“大概是先生激起了我好胜之心。”
魏云外无声一笑。
两人身在高处,就如身在云端一般,魏云外道:“我没想到会见到你这样的女子……。”声音宛若叹息,又似带几分笑意。
继鸾还不曾分辨出魏云外这一句究竟是何意思,对方已经攻了过来。
继鸾往后一退,竭力稳住身形,暂不肯还手。
男女体力本就相差许多,何况经过如此一番激战,方才继鸾为了赶在魏云外前头更是不惜连上两层龙柱,更是有些气竭力尽,因此不敢同魏云外硬碰硬。
魏云外却仿佛不肯放过她一般,直扑过来,双臂一剪,欺身靠近。
继鸾无法,咬牙抬臂欲将他挡下,谁知魏云外手势如电,便将继鸾双腕捉住。
继鸾浑身一震,心道不好!刚一碰之时,她已经感觉魏云外手劲极大,显然他所剩内力远胜过自己,如此对上,若是魏云外有意置她于死地,只需要把她往外一摔便是。
继鸾心神巨震,不顾立足不稳,正欲一脚踢出防御,却觉得魏云外的手不知为何悄然一松!
高手对决,胜负全在一瞬之间,一个极小的细节便能决定成败。
继鸾心头狂跳,不知魏云外究竟是气力不够还是一时疏忽……然而身体本能地便起了反应,手上一抖,便自魏云外的手心脱出,同时一掌便拍在他的胸前。
继鸾自知体力不够,这一掌其实恐吓多过于实际效力,对魏云外起不了太大作用。
谁知魏云外吃了这掌,整个人往后一趔趄,竟似站不住脚似的,一时摇摇摆摆,险象环生。
继鸾见状,想也不想贴着柱子便绕回来,正欲伸手抢救,却听有个声音极轻喝道:“速上!”
继鸾身子一震蓦地停步,手贴在龙柱上,冰凉一片,留下个模糊的血手印。
魏云外露出险状之时底下众人一阵惊叫,本以为他已经必胜无疑,却给继鸾以险招抢先一步,如今更是落入如此窘境,见他身形于顶层龙柱上被风吹得摇摆,杨茴峰等人更也是忍不住齐齐站起来拼命仰望。
相比较杨茴峰众人失色,楚归却是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放松之意,也不见什么意外表情,自始至终只紧紧地盯着继鸾看。
楚归看的极清楚,魏云外遇险,继鸾似乎想救,然而脚步阻了阻,却又回身往龙首顶层冲去!
楚归捏着手,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杨茴峰等人已经连嘶吼吵嚷都忘了,一个个无比紧张地看着上面两人。
魏云外稳住身形,见继鸾已经将上了顶层,越是往上,越是凶险,底下踏足的龙身狭窄且又滑溜,因又到了顶端,那往上缠绕之势便越发陡峭,并不像是先前那样勉强能够走动了,从龙颈到龙首这一段距离,竟需要攀爬才能够抵达。
故而才说这“占龙头”不是等闲之人能够的,就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也要望而却步,两人相争,本来就极为耗神费力,又何况是在龙柱上,步步惊险,好不容易拼个你死我活,接近成功顶巅之时,却仍旧丝毫也不能懈怠,反而更需要提一口气,纵身而上!
不然的话,那便是先前所有的努力恐怕皆都是白费,注定于此功亏一篑,魏云外看着那段距离,若是以他的能耐,勉强而为……有六七分的胜算,但是陈继鸾的话……
继鸾站在龙颈窝处,仰头看那近在咫尺的昂扬龙首,龙首跟盘绕在龙柱上为依附的龙身不同,直直地探出龙柱顶端往空中挺去,斜伸出有半个多人的距离,若是要攀上龙头,这当真是需要有非常的胆量跟身手才成。
神龙似乎感知,竭力扬头向天,大风中带着呼啸之声,似乎想要挣脱羁绊爆烈行空。
魏云外同她只有一步之遥,两人之间却几乎差了一个人的距离,可见越上越陡的势头。
魏云外仰头同看龙首,望着阴云之下那威严不可侵犯的神龙之象,不由笑道:“神威莫犯……陈继鸾,若要攀龙首,一不留神怕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他叹了口气:“先前你耗力过度,若非如此,你还可以试着一跃,但此刻你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攀上龙首,放弃吧。”
继鸾看看那威严尊贵的龙首,缓缓吐气:“魏先生,事在人为。”
魏云外一扬眉,她的衣襟在风中发出哗啦啦地声响,听起来像是烈火燃烧。
继鸾道:“既然走到这一步,我总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的。”她说完之后,竟冲着魏云外一笑。
魏云外望着她这个笑意,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面前陡然烧着,刺目耀眼之极!一晃神间,那月白色的身影已经腾空而起。
魏云外心中长叹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震撼?惊动?还有……生死刹那间,他断喝一声,同样腾身而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刹那间魏云外跃上原先继鸾所站之处,只不过双足还未落地,就已经探手袭了出去!就仿佛要把继鸾捉回来般。
继鸾却全然不知,只是奋力往上,然而气力却到底不够,她死死地盯着那龙首,光影变幻,她清楚地看到龙首上那刻画的栩栩如生的龙眼。
底下,魏云外也望见自己的手掌抚过继鸾的袍摆,他本来可以拽住,将她拉下来的……只是一须臾的事,魏云外变掌为拳,就在继鸾极快抽离的脚心上用力一拍,无声无息地气劲蓬勃而出!
继鸾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奇怪地是她并不惊悸,而那股力量来得极好,就仿佛是天神脚下的星云,绵软承继,继鸾望着面前的龙眼,深吸一口气,踏着那股气劲凌空而上!
魏云外双足才落下,踉跄后退一步靠在龙颈窝处,他手撑着背后冰冷的岩石,目光扫过龙柱上的血手印,然后追逐那在空中若龙翔九天般的身影!
继鸾大喝一声,飞身往龙首攀去,双掌在龙柱顶端一按一拍,身形一旋,便冲着那斜飞向外的龙首跃去。
双足踏到龙首处之时,继鸾只觉得浑身战栗不休,耳畔隐隐地像是听到底下或鼓噪或震惊的声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过,风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她细细地嗅了嗅,好像是海的味道,又好像不是。
一切如梦似幻,却是一步踏错就毁灭的真实!
手心的血按在龙首上,像是印下了一个鲜明的印记!继鸾望着那个印记,再往前,是两支龙角……继鸾急促地出了一口气,眼中也有什么坠落下来。
她一仰头,遮在眼前的乱发飞向身后。
继鸾张开手,缓缓地自龙首上站起身来。
这是锦城龙堂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占龙头”。
当时身为锦城第一大帮派“仁帮”帮主楚归贴身保镖的陈继鸾,对战“自然门”的高手魏云外。
两人之争,惊世骇俗!这一场绝世对战在很久很久以后,都在人们的嘴里津津乐道地被流传。
就连是那些在这场对战中充当反派的帮会,也不敢对这一场战有任何不敬之词。
甚至许多人都鲜明地记得……在那场战中那女子的身影,她最后那惊世一跃,多少人以为她会自高高地龙柱顶端跌落下来粉身碎骨,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那一道月白的身影,飞起的那瞬间,宛若腾龙行空。
而就在她自龙首巅峰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阴沉了一个上午的天空忽然放晴。
金光万道,自天空射落,她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连同那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神龙,一个衣衫烈烈,一个岿然静默,但却同样地都是那么地高傲,勇敢,而自由。
那是一种超出了黑或者白,善或者恶的感觉,只是极为强大,强大到令人震撼……就好像看到了神祗,便自然而然地想要下拜一样。
继鸾同魏云外同龙柱上下来那一刻,现场的龙头老大们兀自静默无言。
只有楚归,在继鸾跃下龙尾那一瞬,他神奇地张开双臂,将人不由分说地搂入怀中。
换作平时,继鸾会将他推开,然而此刻她浑身气力已经耗尽,方才下来的时候若非魏云外多加照应,恐怕……
继鸾无奈,便并未挣扎,只是任由楚归抱着自己,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微微地发抖。
继鸾心中想:“三爷怕还是担心着的……现在他该放心了么?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样……。”
她竟有些觉得想笑:“怪不得他以前说若我是个男人就好了……若是男人,这样相抱便不算什么吧……。”
只不过,他身上有种奇特的好闻的味道。
像是香气,又不是什么俗不可耐地香水或者花香,闻起来很是舒服,令人安心。
继鸾靠在他颈间,感觉他的胸膛其实还是挺宽阔的,似乎也有些靠得住的样子。
继鸾实在太累了,只顾着喘息,跟倚靠。
“等会儿他愿意放开的时候再……也不迟……。”继鸾模模糊糊地想,方才那一场,耗神耗力,她现在没晕过去,已经是奇迹。
楚归紧紧地抱着继鸾的身子,两人若是分开来站,倒是看不出什么更大的差距。
皆因为继鸾是习武出身,往那一战,自成一派,精神气儿十足地,醒目之极,令人不敢小觑。
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比楚归更为“带劲儿”。
但是此刻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才见了端倪。
楚归到底是男子,比继鸾高出恁么多,她原本小觑的三爷的胸膛也足够撑得住她,不是她意料中的单薄瘦弱。
方才的强悍暴烈皆都不见了,甚至有点儿欣慰:幸好他来这么一抱,不然她还不一定能站住脚。继鸾暗笑。
在场的龙头们不知该怎么开口说,门口处,却响起一阵嘈杂声响。
大家伙儿回头,却见乃是“仁帮”的人,头前一个面熟的很,是楚归身边儿的老九,竟带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冲进来。
才有龙头要喝止:这龙头会只有龙头们才有资格进入,非是跟着龙头前来的,不许擅入。
谁知老九一眼见了楚归,立刻惊慌失措般地叫道:“三爷,大事不好,方才铁拳帮跟力帮联合着几个帮会的人冲进我们三个堂里闹事!”
杨茴峰等人一听,似乎才从方才战龙头的意外中惊醒过来,彼此相看一眼,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得意神情。
继鸾听了,知道事情有变,即刻一挣,便想挣开护卫,谁知道楚归竟若无其事地,将她抱得更紧。
楚归垂头,低低地以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没事儿……。”
继鸾怔住,他热热地气息在耳畔回荡,让她心里觉得又欣慰,又有些异样的不安。
这边儿楚归望见老九搭在大腿上的手,五指伸展开,像是一把直插的利刃。
楚归抱着继鸾,却又“唉”了声,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杨帮主,洪帮主,你们在搞什么?晋爷您瞧!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杨茴峰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声:“竟然有这种事?我竟全不知道!”
旁边几个一伙儿的暗乐:占龙头赢了又如何,还不是给他们暗中摆了一道儿?
大家很是喜闻乐见地看着楚三爷咋呼叫嚣的样子,极为赏心悦目……而且,他就在大庭广众下紧紧地抱着那个娘们儿……啧啧,这两个人果真是暗中有一腿,一大腿。
晋爷坐在原地,并无任何张皇失措,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楚归又道:“晋爷,我这不也奇怪着吗?”他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杨茴峰,“难道杨帮主原来不知道啊,洪帮主你们大概也都不知道吧?莫非都是底下人胡作非为?”
几个帮主立刻表示无辜,顺便胡乱点头附和:反正已经得手,至于是怎么得手的,当然乐得撇清。
楚归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有熟络的人望见他这个笑,心头就发寒。
楚归怀中的继鸾听见他这个声音,没来由地笑了笑:他是谁,是楚三爷!这个口吻……分明是猫看老鼠入彀的自在戏谑!
老九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又道:“三爷,属下等实在有罪,但兄弟们见对方来势汹汹地,便奋起反抗,谁知道这些人不经打,于是……。”
楚归慢条斯理地:“于是如何?”
老九道:“兄弟们追着这些人打了回去,将来犯的几个帮给压下去了。”
“啊?”楚归做意外状,杨茴峰等众人更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老九依旧恭恭敬敬地:“三爷常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不反击,当仁帮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呢,因此大家伙儿一鼓作气,现在五个堂的兄弟把来犯的数帮的总堂都控制住了,也就是说,谁来侵犯仁帮,现在谁就是仁帮的地盘了。”说到最后,虽低着头,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同杨茴峰一伙儿的几个,有人按捺不住,便叫嚷起来,杨茴峰道:“不,这绝不可能!稍安勿躁……。”
正说着,外头有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凄厉:“帮主,大事不好,仁帮的人……。”忽然间仁帮的龙头跟凶神恶煞般的老九等人就在跟前,一时吓得几乎不敢出声。
进门的喽啰带来的自然是噩耗,证实了老九所说的话,杨茴峰跟几人得意未已,一个个目瞪口呆。
杨茴峰反应过来后,便要冲晋爷喊冤求主事,谁知刚一开口,便听得楚归大声道:“天意啊!”把所有声音都压下去。
众人一惊,楚归做深思状:“众位!原来先前我的人占了龙头,就是预示着此刻这个局面,我还以为呢,明明让我们占龙头赢了,怎么又让我仁帮被人袭击了呢……原来是天意让我赶紧地把诸位的帮会接管了,——晋爷,您看呢?”
旁边的晋爷这才起身,慢慢说道:“占龙头的结局已定,一言九鼎愿赌服输绝不反悔,不然的话,兄弟们共唾弃,天打雷劈!”
没有人有异议。
说罢之后,这位锦城的头一号黑道前辈经过楚归跟前,斜睨着他:“三爷?”
楚归低头,揣着手极为有礼而恭敬地,带着笑的声音低低回答:“晋爷,可别这么叫我,折煞小辈了。”
晋爷瞧着他带笑的脸,也微微一笑,用半低不低的声音说道:“你,高……你的人……高!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睿智的一双眼看看楚归,又看看旁边的继鸾,昂首阔步,带人先行离去。
晋爷去后,杨茴峰大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人不是有……。”
手下狼狈道:“兄弟们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他们好像早有准备一样……。”
楚归笑得人牙痒痒:“有什么也不管用,杨帮主,你先是养了那么一个畜生,我替天行道吧你还不依不饶,非要逆天而行!今儿的占龙头便足以说明一切了,不要说我楚归不给诸位面子……好自为之吧!”
说罢之后,楚归拥着继鸾要走,才走出一步,忽然又停下来,一手揽着她腰往上,一手在她腿弯处一抱,在继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竟把人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