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揭开黄色的胶质皮层，待所有的脓液都顺着悬崖流了下去——我看到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
他的身体依旧蜷缩着，瘦弱不堪。
全身覆盖着树皮、树根似的物体，脑袋上还有头发，脸上也长着树皮和树根。
一种怪病，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
这应该是被医学称之为，人乳头瘤病毒的疾病。
人类乳头状瘤病毒是一种嗜上皮性病毒，在人和动物中分布广泛，有高度的特异性，可引起人类良性的肿瘤和疣。
这种病毒通常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和大面积生长。
但如果因为某一种细菌，致使身体免疫系统遭到破坏，以致失衡，这种病就会失去控制，使全身长满像树皮与树根的瘤状物体。
十分可怕，难以治愈。
在印尼就有这样一个病历：
家住印度尼西亚万隆市附近，一座村庄中的36岁男子迪迪，也许是世界上“模样最恐怖”的人了。
因为他的手上、脚上，甚至身体上，都长满了一种树根状的怪瘤。
使他看起来仿佛一半是人，一半是树。
迪迪也因此获得了一个“树人”的绰号。
据调查，童年时代的迪迪，完全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的怪病是从15岁那年开始出现的。
当时，身为建筑工人的迪迪，在一个工地上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膝盖。
受伤后几周，他的伤口内就长出了一个巨大的瘤。
一开始，他并不太担忧，认为这只是普通的疣，最后会自己脱落。
可是这个瘤非但没有脱落，反而在短时间内开始蔓延扩散向他的全身各处。
医生曾通过手术，割掉了他身上长出的第一个瘤。
可是，它又以更快的速度长回到迪迪身上。
接着，他的脚上、手臂上、脑袋上，都长出了瘤。
当迪迪20岁时，他身上已经到处长满了树根状的怪瘤。
使他的模样看起来异常恐怖。
身为建筑工人的迪迪，不但再也无法拿工具工作，甚至连一些简单的活都无法完成。
最后，他遭到了老板的解雇。
由于病情不断加重，即使连穿衣服、洗衣服这样的日常小事，对浑身长满怪瘤的迪迪来说，都是难如登天的事。
行动不便、一贫如洗的他，平时只能靠家人、朋友的帮助勉强度日。
甚至参加了当地的一场“畸形秀”，和其他罕见病症患者一起，在付了钱的观众面前“展览”。
虽然得到了大家庭的支持，但在他那个乡下渔村里，他经常是被人欺凌和嘲笑的对象。
“树人”迪迪的怪病，让印尼医生们既震惊、又困惑。
他们希望帮助他，并为他实施了一系列痛苦的手术。
可最后都毫无效果。
迪迪的怪病，也引起了美国医学专家的关注。
他们通过从迪迪身上提取了怪瘤样本进行检验后，确信他身上的怪瘤，是由人类乳头瘤病毒引起的。
通过医学研究证明，维生素A可以抑制这种病毒。
我要伊伊马上到海边因为下雨而形成的淡水坑里，多打些淡水来，泼在这一个瘦弱的人的身上。
直打了六七桶水之后，才能看清楚，长满树皮和树根的人的基本轮廓。
我又让伊伊去打一桶水，并在里面渗了相当比例的酒精，将水慢慢撒在树人的身上，直至臭气十分微弱。
树人还有呼吸。
“贝尔？”我轻轻地呼唤着，想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贝尔。
现在，他的全身看不出一点儿人的模样。
所有的皮肤都被树皮状物质所覆盖，在腿、脚、手、胳膊上、脖子、脸上，长满了树根似的瘤状物。
树人只是轻微地抖动一下。
似乎是回答，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弹。
我只好放弃呼唤，先将疑惑和好奇心放到一边，让伊伊将折叠床放置在了望亭中，将毯子铺好之后，就将树人抬进亭内。
这期间，树人一直打着氧气。
伊伊好奇又害怕地围在，我和躺在床上的树人之间。
“太奇怪了！”伊伊说，“我从未见过这么怪的人。到现在，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贝尔先生了！”
“这只是一种因细菌所导致的病毒。”我淡淡地说，让伊伊从我的表情中看出，这个病能治好。
“您是说，贝尔先生身上的怪东西能去掉？”
“能，只要手术和吃药。”
一直手舞足蹈的伊伊又抽噎起来，搂着我的肩膀，再次感谢我救了他的朋友。
我对伊伊说现在夜已经十分深了，手术得明天进行。
树人“贝尔”也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又嘱咐伊伊，为了不引起岛上早晨散步的居民的怀疑，最好多打些水，把遗留在岩石上的脓液都冲洗干净。
“好的，先生，我马上就去办。”伊伊一直将我送到了快到居民区的地方，之后，就马上急忙忙地赶了回去。
一整夜，我一直闭着眼睛，却无法使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有好几次从床上起来，来到书房里，对着贝尔年轻时的照片翻来翻去，怀念着过去的美好时光。
直到泪水模糊了眼睛。
我也在思考，变成树人的“贝尔”和伊伊的生活问题。
他们是不应该一直呆在了望亭的。
那附近，虽然很少有观察海上船只的人，却有许多游客或者居民，到上面游玩。
如果被他们看见可就糟了，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泰奥多先生舒了口气，捡起几块圆形鹅卵石，抛向微波荡漾的浅海之中。
“后来呢？您是怎么安排他们的？”我追着泰奥多先生的脚步问道。
“现在，你应该回家了。”他看了看手表，“要做一个遵守时间和约定的孩子。”
“我的爸爸妈妈已经知道，我是来找您请教‘关于恐龙化石的问题’了。”我马上解释道，“他们不会在意我多‘学习’一会儿的。”
泰奥多先生将脸转向我，只是用眼睛轻轻地责备了我。
“必须回去。做为一个诚实的想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千万不要胡乱说谎。形成这样的习惯，以后谁都不敢相信你！”
我的脸腾地红了，全身因为责怪而微微地颤粟着。
泰奥多先生马上又说，他相信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能办得好一切事情。
“是的，我能办的好！”我微微一笑，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尴尬。
哪怕他知道——我是装出来的也好。
我脱掉鞋子，走在圆滑的石头上，又问道，“我只想知道，当泰奥多太太醒来的时候，发现小贝尔又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是一付什么样的表情呢？”
泰奥多先生微微一笑，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光。
因为兴奋，眼角也微微地抖动着。
“她高兴得又叫又跳，满脸泪水。这是我很久都没有见过的表情了。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每当我出差回来，见到她时的情景。”他说，“她说她的小贝尔又回来了，失而复得，这是因为她一直坚持做好事，帮助别人的缘故。可紧接着，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走到一边去。说这只是昨天晚上，她做的噩梦——”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看到泰奥多先生的眼角里，隐藏着的某种痛苦，又马上收起自己的无知表情。
谁拥有泰奥多太太那种精神反复无常的亲人，不是一种痛苦呢？
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了许多自责。
并为曾经经常说谎，胡乱欺骗家人，而感到羞耻。
我想——我会找个时间，把这一切都好好地解释给本斯先生和本斯太太的。
我和泰奥多先生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踩在浅滩的圆石头上，望着漂溢着淡淡的清香味儿的大海。
泰奥多先生突然把头转向右侧的海滩。
我跟着看了过去。
海滩上，走过来两个人。
有一个人和泰奥多先生的年龄相近，一身休闲装打扮，戴着一顶高草帽，双手叉在裤袋里，眯着眼睛，面露微笑。
他的个子很高，体态微胖。
如果不看那一双目光犀利睿智的眼睛，真以为他是慈善院的院长呢。
另一个人黑色皮肤，个子不高也不矮，体格健壮。
但很瘦，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肌肉。
他穿着一身牛仔装，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双手也同样叉在裤袋里。
“泰奥多先生！”黑色皮肤的人，冲泰奥多先生微微行礼。
“今天的天气非常棒。”泰奥多先生说，并朝着两个人走过去。
个子很高体态微胖的人，几步赶到泰奥多先生的面前，拥抱住他，用微笑代替了问候。
如果是你，此刻会不会有一种幻觉？
这就是伊伊和贝尔先生！
我几乎在看到他们和泰奥多先生打招呼的刹那，就把这三个人，和那个神奇的故事联系到了一起。
可马上，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变成树人的贝尔呼吸微弱，身体十分瘦弱，能否活得过，泰奥多先生即将要给我讲的故事的明天，还是个问题。
而伊伊是个野人。
我想野人是不会穿衣服的！
我为自己的分析感到兴奋。
为了避免他们三个一齐盯着我的，带着友好又怪异的目光，就赶快与他们道别，离开了环海礁。
